九四(1 / 2)

宋知欢听了笑了一声, 道:“也好,我这边清静些。”

彭川子“唉”了一声,引着宋知欢慢慢向永寿宫内看:“这永寿宫前庭院里种的是海棠, □□院里还有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人移植来的各样果树花朵, 都是从王府里住云馆移植过来的, 吩咐花匠小心伺候着,养息一段日子,比从前也差不了。

先帝爷在位时永寿宫大修过, 因温僖贵妃的喜好,明间前后安的是都双交四菱花扇门,暖阁里的窗亦是同样的花样。不过内间的槅扇落地罩是换了的, 或是‘四合长春’, 或是‘仙鹤流云’的黄花梨, 是万岁爷吩咐的。”

宋知欢不得不恭敬笑着, 道一声:“多谢万岁爷用心。”

实在是非常流于表面了。

今日难得日头正好,暖洋洋的阳光打在黄色琉璃瓦上,光辉耀眼。

宋知欢仰头看了半刻,然后眯了眯眼,忽然嘟囔了一句:“打理起来得多费气力气。”

“这些琐事便无需您操心了。”柔成笑着上来扶她, 轻声道:“往里看看去吧。”

宋知欢答应了一声,便已有云鹤上前打起品红缎面绣喜鹊登梅的棉门帘, 请宋知欢入内。

一入正殿的明间, 迎面见的就是几阶梯上设着的紫檀嵌螺钿鹤鹿同春纹宝座,后有松鹤延年、岁寒三友及喜上眉梢纹的八面屏风, 宝座两侧设香几、宫扇, 明间当地为错金螭龙纹香炉。

殿内高悬烫金匾额, 上书“令德淑仪”四字, 宋知欢稍稍偏头,依稀记得这应该是乾隆时期挂上的,怎么此时就在了?

彭川子已笑道:“此乃万岁御笔,命内务府制成匾额,悬挂于正殿之上,一次嘉许娘娘。”

我看是提醒我吧?

宋知欢嘴角抽搐两下,向两边看去,东侧隔断用花梨木透雕四合长春落地罩,西侧用仙鹤流云,颜色鲜亮,垂着松绿色的幔子,冬日里很是温暖。

柔成恳切道:“请娘娘宝座落座,受奴才等行礼。”

宋知欢稍稍一怔,然后应了一声,一步步向上,在宝座上落座。

彭川子与柔成一左一右,引永寿宫内众宫女太监向宋知欢请安。

皇帝后宫不丰,六宫尚且未满,这偌大的永寿宫也独宋知欢一人居住。

论旧例,宋知欢一人独居永寿宫内本该有有十二名太监,八品首领太监两名,负责打点永寿宫上下洒扫,跑腿传话也是他们的活。

日后永寿宫若是再添人,便按照新人的位份增添太监服侍。

不过皇帝爱节俭,登基几个月,宫人已裁了不少,宋知欢也嫌人多闹心,如今永寿宫里算上彭川子共九个太监,她近身自然有潜邸带来的侍女服侍,太监们交由彭川子统领,多大时候也不会在内殿侍奉。

贵妃身边能有八名宫女服侍,嬷嬷们例外,是要看实际情况的。

说实话,比从前在王府里时还不如呢。

不过如今和在王府里也有不同,从前是院落内上下大小事都由侍女们打理,如今却有小太监们做杂事,她们只需围着宋知欢转便是了,倒也足够。

永寿宫这边又有小厨房,不得不多添两个人服侍,这也算是宫中的一例。

敏仪那边自有筹划,各宫都是如此。

且说王府里素日贴身服侍宋知欢的婢女们,除了一个红苕年纪到了回家分配,余下的丫头们都跟着入宫了。

一时想着这些琐事,宋知欢略略愣了愣神儿,回过神来便见满屋子跪着的,忙命道:“平身吧。我这里事儿也不多,跟惯了我的都是知道我的脾气的,别惹事儿,说说笑笑的咱们都好过。若真闹出什么事端来,我不管这些,柔成掌罚。她是自幼服侍我的,深知我的性子,我也信得过她。此后永寿宫里诸多杂事便交给柔成和彭川子你了,大事小事你们商量着就是了。柔成,每人给个荷包,我有些累了,都散去吧。辛娘,想喝牛乳茶,再做两味小点心各处送去,你知道她们的口味的。”

各人答应了,柔成将早备好的小荷包发给了众人,然后便各自散了。

几个小太监从前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站在院里面面相觑。

“行了,干瞪什么眼儿,干活去。”彭川子敲了敲一个小太监的头,道:“这位主儿和气,也不会有什么为难人的事情,你们可是我特意挑了来的,若是打了我的脸,那可就好看了。”

“嗻。”小太监答应了,过去帮忙安置箱笼。

这边宋知欢见得了安静,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先闲闲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向上指了指,啧啧道:“这老人家也不知什么意思。”

“主子!都入宫了,不可这样口无遮拦的。”柔成嗔了她一声,一面扶她起身,“您今日也该累了,不如歇一歇?西暖阁里的炕烧上了,一应坐褥靠枕都是您用惯的,去那边待会儿?”

宋知欢摇了摇头,道:“你带着我再四处看看。”

云鹤在一旁抿嘴一笑,轻轻推了推柔成:“地盘还没认完呢,咱们主子坐不住。”

宋知欢一开始没觉出什么不对来,直到走进暖阁里方才反应过来,回身狠狠瞪了云鹤一下,“你当我是猫吗?”

“好了。”柔成柔声劝着她回身,又轻声道:“这宫里的格局和从前到底不一样,这边的次间设着暖炕,日常起坐在这里。次间和稍间中的隔断是花梨槅扇,这大块的黄花梨木料透雕八宝联春,是咱们修婉格格从蒙古给您送来的。”

本来宋知欢还感念着女儿的孝心,瞄到那图案又猛地一激灵,本来还有些困倦之感,这会子一下清醒了,咬牙切齿地道:“这丫头千里之外还念着要渡我,我可真是感激啊。”

“到底是咱们小主子的孝心,八宝吉祥,意头也好。”柔成笑着劝了一句,又道:“许是恭娴公主和敬贞公主商量好的,恭娴公主府送来的是透雕嫦娥奔月的大块黄花梨,尺寸就按着永寿宫宫室,安在东暖阁里做寝间与外间槅扇正正好好,没个时间准备是预备不好的。明间宝座那边的八面屏风是太子爷送来的,还有一面玉堂春富贵的紫檀嵌玻璃屏风,是咱们四贝勒送来的,奴婢命人摆在更衣间里了。”

“还是晖儿和弘皓知道心疼我。”宋知欢刚要痛诉一番感慨,却听柔成继续笑道:“不过四贝勒还送了整部手抄《南华经》来,奴婢摆在您的书房案头了。书房安排在西边耳房里,您不必急。”

宋知欢冷哼一声,“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急什么呀?”

柔成轻轻笑了一声,上前推开槅扇,露出西稍间里,先入眼的便是悬挂在西墙上的凌寒梅花美人图,下设紫檀香案,香案上有一只雕花玛瑙瓶,内插着一枝白梅,暗香幽幽,华美中不失素雅。

另有白点朱流霞花琉璃盏、一只缠枝玉兰翠叶小银薰炉,左右搭配得当。三样小摆件间又摆着两部书,看似摆放随意并不规整,却带出另一种书香清雅之气来。

看到这里,宋知欢先啧啧赞了一声,“不错呀柔成。”有心机。

柔成淡笑一下,受了夸奖。

就在香案正前方的,是紫檀雕藤萝缠枝罗汉榻,正中为一条梅花纹紫檀小边几,不过近十寸宽,小小巧巧,玲珑清秀,两边各铺着淡青绣素白花朵的软垫坐褥,设着靠背、迎枕。地下两边设脚踏,正中有一接着小边几的杌子,摆着唾盒、茶具等物。

临窗的两边都设着螺钿小斗柜,上零散放着些小摆设,显得不那么规整肃穆。

整个殿内都是大块的玻璃窗子,清透明亮,阳光打在殿内,毫无憋狭之感。

此时南北窗均有阳光照入,不大的空间里清亮透彻,很令人舒心。

一时看过西暖阁,宋知欢道:“这样一逛,倒是觉得在宫里和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柔成抿唇一笑,嗔道:“哪能没什么呢?”

“确实没什么。”云鹤若有所思:“除了院子小点,侍卫多点,怕是不好活动筋骨。”

柔成瞪她一眼:“一天到晚你都想什么?”

云鹤委屈巴巴,“我本来就是近身护卫主子安全的,可这些年也没个正职,一直跟着你们打杂。”

宋知欢立刻出来打圆场,又拉着二人去看东暖阁。

东暖阁的次间一看就是为了照顾宋知欢等人的心情爱好设立的,临窗一条小炕,比西暖阁里的小了许多,想来也不过是个小坐的地方。炕上搭着暗红撒花条褥,为方便日常,又设两条梅花小边几。

最占地的便是当地一张紫檀大八仙桌了,吃饭略大些,打牌却很凑手。

宋知欢连连赞叹,道:“这桌子好啊!我坐上去,定然手气极佳。”

柔成抿着唇强忍笑意,一面请宋知欢一步向内,推开槅扇后一勾水红撒花簇锦软帘,露出寝间的格局来。

宋知欢打量着,见一应寝具妆台都颜色极好,鲜亮明丽,很合心意。百子千孙架子床上垂着松绿色双绣草虫花卉的软烟罗帐子,寝枕被褥都是习惯的样子,便笑了,道:“这屋子一看就是你布置的。”

又瞥了一眼那架子床,“我就说这花纹俗气。”

柔成无奈道:“哪一宫的娘娘都是这个花纹的,内务府就备的这个,自顾帝妃都取一个好意头罢了。您是没看到绣院送来的床帐子,那葡萄葫芦瓜瓞绵绵小童子才是活灵活现呢,可见这宫里风气如此。”

“没审美。”宋知欢啧啧感叹两声,又转了一圈儿,便觉着困意上来了。

她昨夜因为搬家兴奋,硬生生熬到半夜,到底年龄上来的,这会子兴致一下去就困得不行,柔成忙带人服侍她宽衣洗漱,送她上了床。

迁宫之日晚间请安免了,敏仪这会子正为了自己没分个地盘郁闷着呢。到底为了弘晖,也得和皇帝联手演一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戏码。

中宫位子要稳,太子地位要稳,她总得有些割舍。

册封礼定在二月中,内务府送了贵妃等级的冠服来。

柔成给了太监打赏,回来见宋知欢倚着罗汉榻发呆,便轻声道:“这都二月里了,倒春寒还这样严重,比往年冷了许多。”

宋知欢身上毛边儿的衣裳还没下身,腿上搭着一条银红软毡,手里摆着个小汤婆子,听了柔成的话回过神来,随口道:“再看看吧,过几日也该好些了。春播不是还早着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