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正德的模样,连段飞都暗叫糟糕,昨下午正德都没有这么困法,定是昨晚没休息好,被人哭闹打搅了很久。
果然,正德又打了个呵欠,说道:“朕今日龙体不适,诸位爱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个站在前列的老臣扑了出来,慷慨激昂地说道:“皇上,老臣有要事启奏……自太祖禁海以来,海滨民众生理无路,兼以饥馑荐臻,穷民往往入海从盗,啸集亡命,两广、漳州等郡不逞之徒,逃海为生者万计,缘海之人,往往私下诸番贸易香货,因诱蛮夷为盗,东南诸岛民常从倭为寇,致使东海倭寇难靖,现又有南海佛郎机强盗作乱占我国土,属国满刺加被占已有数年,大明国威在海上荡然无存,倭寇人多势众,佛朗机船坚炮利,屡屡侵扰我大明沿岸,现已是迫在眉睫,臣恳请皇上撤各地镇守太监,建海事局,开海经商,建海军,造巨舰大炮,剿倭寇、驱逐佛郎机强盗,让大明国威远扬海外!”
段飞一听声音就知道那是老王琼,真想不到他一把年纪还能说出这么慷慨激昂的话来,难怪满朝文武听了他的话之后嗡地一声闹开了。
王琼的话就如战斗檄文一般,许多官员纷纷站出来支持,也有不少官员拼命反驳,刚才还静悄悄的金銮殿一下子就吵得像农贸市场一样。
看到这场面,正德又打了个呵欠,就在大家吵个不休的时候,郭震重重咳了一声,从暗影中走了出来,向正德说道:“皇上,老奴赞成王大人的提议,开海迫在眉睫,各地镇守太监要撤便撤了吧!”
大殿因郭震的话安静下来,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没想到宦官内部会出现不同的声音,昨天早朝的时候郭震还疾言厉色地大叫镇守太监一撤,国将不国了的呀?
脑筋转得快的,立刻意识到这是郭震在跟段飞接触之后作出的改变,再看看正德背后的张锐,他的脸色果然阴沉得骇人啊。
正德也很惊讶,他不禁问道:“郭爱卿,朕没有听错吧?你也赞成撤镇守太监?”
郭震毫不犹豫地说道:“正是,皇上没有听错,老奴昨晚想了一夜,觉得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利大于弊,所以赞同王大人的意见,不过此事需得缓步执行……”
郭震将昨天段飞跟他说的话复述出来,连分三步裁撤镇守太监的过程都详细说了,然后再洋洋洒洒地将裁撤镇守太监后腾出来的权力真空用东厂来填充,大家一听就明白了,原来郭震打算另立山头,首先要架空张锐啊,裁撤了镇守太监这个小祖宗,又来了东厂这个老祖宗,这怎么行呢!
斗奸先锋王琼再度出列,高声叫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王琼把东厂历来的恶行倾诉一遍,照他的意思,这样劣迹斑斑的机构,连同镇守太监一块裁掉了事。
郭震可不乐意了,跟王琼在殿上就吵了起来,段飞躲在后头,一声不吭,反正他接的是密旨,不需要早朝的时候还旨,今天是听正德的吩咐来了,没事还是别出头为好。
正德听得烦了,他张目向人堆里望去,没见到段飞身影,他忍不住问旁边的值日太监,道:“段飞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他呀?”
正德的声音大了点,大家都听到了,目光齐刷刷地向段飞望去,还齐刷刷地让开一步。
正德终于看到了段飞,他皱眉道:“段爱卿,你怎么躲那里头去了?王大人和郭公公各执一词,你说该怎么办呀?”
段飞终于出列,来到王琼身边,向正德一拜后说道:“启禀皇上,王大人和郭公公说的都有道理,微臣正在思索该怎么将他们两位的意见折个中,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正德喜道:“那你想出折中的法子了吗?”
段飞苦笑道:“皇上,若是有那么简单就好啦,大家也不用吵得那么辛苦了,或许微臣回去想个三五日就能想得差不多了。”
正德气道:“说了当白说,哼,既然连段爱卿都想不出折中的法子,这事便搁置再议吧,还有什么事启奏吗?”
一个五品小官站出队列,手捧奏折说道:“皇上,微臣刑部侍郎翟銮,有本启奏。”
奏折递上去之后,正德展开一看,先是一皱眉,继而两眼一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大家不敢声张,伸长了脖子试图从正德的神色上瞧出点什么来,唯有段飞退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竟然在朝堂之上练起气来。
看了好久,正德才拍案喜道:“好,想不到朝中竟然还有如此奇才,翟銮,这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翟銮答道:“皇上,微臣不敢居功,折子后边微臣已经具名,这是苏州知府桂萼、同知戎文盛想出的法子。”
正德讶道:“苏州知府?他为何不具折直谏,却让你递个折子上来?”
翟銮道:“桂萼当年会试时与微臣结为好友,他虽然身在苏州,对当朝之事却极为关心,见朝争不断,延误了正事,他以为位卑言微,自己的想法无法上达天听,于是便写信给微臣,将自己所想转述给微臣,微臣也觉得他的想法极有见地,于是便自作主张将他的意思具折上奏,请皇上圣裁。”
正德道:“原来如此,朕也觉得他的这些提议很有见地,诸位爱卿传看一下再说。”
第441章 【改革开放】
内阁之首的杨一清当仁不让地先看起来,然后是费宏、王守仁……大家一一传看,没有得到正德允许前,大家都在消化奏折中的内容,没看的都在抢着看,只有段飞无动于衷,因为他从昨天桂萼的来信中早就知道这奏折里写的是什么,桂萼也知道段飞在朝里的情况,若是由段飞转交给正德的话,奏折中的提议必将会引来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双方的打压,所以他转弯抹角地通过以前的旧识翟銮把自己的意思公诸于朝,这样就可以避免两面受敌。
折子中的那些建议和意见其实很多都来自于段飞当初在苏州时与桂萼、戎文盛他们交流时透露的一些来源于后世的想法,这些想法虽然不能直接套用,却给了桂萼不少提示,他在苏州干了半年知府,对沿海走私和倭患都有了更直观的了解,过年后听说朝中对开海之策争议不断,他灵机一动,抓住机会,整理了心中的想法,一股脑地拿了出来。
相对于王琼和郭震言之无物的斗嘴,桂萼的想法简单明了又实用,他的政治方正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改革开放!”
大明建国已过百年,许多方面已是积弊重重,有识之士都看到了其中的危机,前首辅杨廷和就是个改革派,不过他的改革跟段飞所说的那样,零敲碎打,根本治不了根本,相反,桂萼的改革就要深刻得多,而且段飞还知道,这一纸奏折不过是刚开始而已,倘若桂萼的主张得到正德的重用,接下来的改革会更加影响深远,当然,这也要冒很大的险,搞不好转眼就会人头落地,所以段飞选择了静观其变,让桂鄂折腾去吧。
桂鄂的改革包括土地改革和政治改革,土地改革包括在全国范围内清丈土地、打击地主屯田,还有实施他曾跟段飞说过的一条鞭法,政治改革则强调要肃清言路,加强都察院的监察职能,清理翰林院积弊,改变正德以来内阁控制翰林院以及内阁同六部结党营私的现象,末了他还请求‘除百数十年弊习,罢还镇守,襄助百官请撤除镇守内臣之举。
奏折中另外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开放,他请求朝廷开放海禁,“准贩东、西二洋”,以征收商税,增加财政收入,并且给出了详细的开海之策,完全的开海是不可行的,他建议分三步开海,改革目前与各国的勘合贸易,增删原有的市舶司,首先开放三个口岸,采取严格的管理措施,准许相对的自由贸易,不再是过去无序原始的形态,等有了经验之后,再增加开放口岸,扩大开放范围,循序渐进地进行对外开放。
正德等几个重臣还有张锐、郭震都看过奏折之后,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此议可行么?”
桂萼的奏折写得很完善,就算杨一清这样的大儒能吏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他见皇上询问,思索着答道:“皇上,奏折中的政见依臣看多半是可行的,不过有些地方还要斟酌一二……”
正德怒道:“还斟酌什么?你们又想吵个不休啊?朕给你们一盏茶时间,没有意见的话就照奏折办了。”
一盏茶时间哪够啊,大家拼命开动脑瓜,王琼再次冲锋在前,将矛头直指宦官集团,说道:“皇上,老臣觉得奏折中所述改革之事还需斟酌,臣以为,既然要改革,裁撤镇守太监还不够,需得将内监二十四衙门一起改革才行,太祖革宰相设内阁,以内阁之能安邦治国绰绰有余,内监二十四衙门掌司仪、管典籍,负责伺候皇上足矣,臣请皇上撤秉笔太监披红之权,撤东厂,重树太祖铁牌于宫门,限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如此一来天下太平可以预见矣。”
天下太平的预期还没出现,朝堂之上已经炸锅了,郭震暴跳如雷不说,连一直躲在旁边观战的张锐都痛哭流涕地跪了下来,向正德哭诉:“皇上,他们是想逼死老奴啊……”
段飞也没想到王琼竟然会把打击面扩大到整个宦官集团,这老家伙真老糊涂了吗?还是想在退休之前干一件能够名留青史的大事?竟然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事情来,须知宦官积弊不是一日而成,又岂能一举拔除?在眼前的体制下,旁敲碎打分而化之才是最佳途径,这老头想一棍子敲死一大片,只怕最先被敲碎的是他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啊。
秉笔太监的披红之权可以让当皇帝的偷懒,正德可不想像老祖宗朱棣那样活活累死,在张锐哭诉之时,正德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看了。
杨一清他们都大感不妙,不过身为同一阵线,他们也不好出言反对,段飞见势不妙只好挺身而出,就在形势一触即发之际,段飞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憋足了劲的人无不一愣,顿时泄了气,正德也是一怔,见是段飞在笑,他不禁问道:“段爱卿,你为何发笑?”
段飞施施然地又走出列来,笑道:“皇上,微臣觉得王琼大人的意见很好,不如把锦衣卫也裁了吧,如此一来内阁操控都察院与百官,想干啥就干啥,岂不快哉?”
谁都听得出来段飞说的是反话,杨一清等无不暗暗叫糟,虽然刚才王琼没有点锦衣卫的名字,不过若是裁了东厂又撤了秉笔太监,锦衣卫势孤力单,不足为患,他却没想到别人也不笨,若没有东厂和司礼监与内阁争斗,锦衣卫就要首当其冲,段飞可以说是被王琼逼出来的。
正德听到段飞的话之后脸色更黑了,他冷笑道:“王琼,你莫非想独揽朝纲?”
王琼大惊失色,扑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皇上,老臣绝无此意,老臣只是想彻底为皇上清除身边的奸邪阉宦,为大明万世王朝着想啊!”
正德冷笑道:“是吗?独揽朝纲也没什么不好啊,王爱卿志向远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朕着实欣慰啊,可惜爱卿今年已经年过六旬了吧?就算让你独揽朝政,只怕也是祸国殃民的多,而且不出旬月就得累死,朕着实爱惜爱卿的一世英名,不忍让爱卿被人骂做奸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