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阳点点头,两人进入后院,来到段飞安顿苏蓉的院子前,就被石斌和蒋俊拦住了,听阮相眀说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石斌这才进去转达,过了一会,段飞命石斌带两人进去,在书房里见了面。
“出了什么事?”段飞问道。
阮相眀言辞简练地将张环对焦阳说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大人,张环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他的这个借口相当有用,我们虽然大破敌军,让白莲教望风而逃,但是手里着实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的功劳,消息一旦传开,只怕陕西省上下官员都会异口同声地否认白莲教的存在,而大人你却会担上虚报军功,以及烽火戏诸侯的罪名。”
段飞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明白了,若是任由他们否定咱们的功劳,只怕泾水边一战白打了,调动周边兵马围剿白莲教之举也会成为一个笑话,不仅是笑话,一定会有很多人众口一词地攻击我擅自调动兵力,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不过咱们手里确实没什么证据啊,白莲教逃之夭夭,倒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焦阳梗着脖子道:“泾水血战以少胜多,功劳是摆在那的,五千弟兄都可以作证!”
段飞摇头道:“他们的证词没用,谁让他们都会从中获利呢?唉,本想借机对陕西官场来一次清洗,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阮先生,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阮相眀道:“大人,卑职觉得士气不可泄,战士们用热血换来的功劳谁都不能抹杀,要想陕西上下官员承认咱们的功劳,只好给他们点甜头了,反贼是必须要有的,咱们就说确实有人造反,不过在大人的指挥和陕西上下的配合之下,顺利将叛乱扑灭吧,要证据还不简单么?只要大人放出点风声,想必张环之类的家伙会很乐意给大人送证据过来的。”
段飞摇头道:“这个方法确实可以让我们顺利拿得功劳,不过却会增长陕西这些贪官孬兵的造假风气,说不定真有人去屠杀平民只为造假请功,所以咱们决不能动摇,哪怕拼却这一场功劳,也要为陕西省的百姓谋些福利。”
阮相眀苦笑道:“大人又要冒险了,不知大人现在打算怎么办?”
段飞微笑道:“哀兵必胜!”
……
阮相眀的预测果然很准,随着越来越多的各地官兵奉命赶到平凉,看到这里一个乱贼都没有,对钦差不利的消息飞速传播开,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段飞对此并不反驳,只是自己写了份请功的奏折,派专人快马送往京城。
没人敢当面质疑钦差大人,但是下面锦衣卫和神机营的人只要离开驻地出去办事的时候,都难免遇到其他卫所官兵,被冷嘲热讽一番,郁气渐渐凝结,人人满腔愤慨,段飞所说的哀兵渐渐成形,不过阮相眀和焦阳却不知他们该‘必胜’在何处。
段飞很清楚主战场不在这里,而是在朝堂之上,在正德的心中!他没有浪费口舌与全陕西的官员斗口,甚至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每天他只顾忙着宣传种牛痘的好处,带着佛道两界的高人到处宣传白莲教的危害,四处走访百姓,对他们嘘寒问暖,让锦衣卫切切实实地给办实事,办好事,憋着一股劲没处发泄的锦衣卫给他安排去修桥铺路,每天累得回营倒头就睡,根本没有心思胡思乱想。
除此之外,段飞一有空就陪着苏蓉,过了几天她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苏蓉重新化妆成原先的样子,开始陪伴段飞到处走访,甚至还与段飞携手登上平凉城西的崆峒山,观赏这道教名山的同时,还顺便缅怀了一下崆峒派与魔教拼死而战的先烈们。
下了崆峒山,段飞忍不住说道:“崆峒派与魔教势不两立,血战魔教的事迹是很感人,不过魔教中人也不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斩尽杀绝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分别对待,如鬼头陀那样满手血腥又死不悔改的,自然要彻底铲除,不过魔教中人才济济,我们应该鼓励他们浪子回头金不换,回归正途为大明社稷和大明的百姓做出自己的贡献……”
苏蓉白他一眼,说道:“你是在为那妖女铺垫吗?”
段飞呵呵一笑,说道:“我可没提她,你不要误会了,事实上魔教能招揽那么多信徒,虽然用了些欺骗手段,不过他们的思想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倘若大明自上而下政策清明,官员清廉,老百姓过得越来越好,又有谁会跟着别人去造反呢?魔教之所以能够生事,只能说我们自己做的不够好。”
苏蓉淡然道:“这些话你敢当面跟正德说吗?”
段飞苦笑道:“你以为皇上不明白吗?他对此也无能为力啊,朝中有很多积弊,纵然是一国之尊,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做出改变,光是撤各地镇守和开海通商两件事,就足足折腾了几个月,你以为现在大势已定吗?不,远远还不够,朝中反对者随时都在准备着反扑呢。”
苏蓉轻叹一声,说道:“真没想到朝中奸邪小人都被除去之后,朝政依然毫无起色,莫非大明的气数已尽了吗?”
段飞笑道:“你也不要灰心,大明到了今天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不上即下,唯有努力坚持改革才能让它重新起飞,蓉儿,今后你不会再威胁要离开我了吧?没有你在身边守着,经常提醒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沦落,变成你嘴里的‘奸邪小人’啊。”
苏蓉微微颔首,应允道:“既然已经回来,我轻易便不会离开,你放心吧,我会盯着你的。”
得到苏蓉的许诺,段飞很高兴,苏蓉却担心道:“现在整个陕西的上下官员都在暗中上书告你御状,可想而知朝中情形对你极为不利,你只顾每天上书表功表忠,手里却拿不出一点证据来,如此下去,就不怕情况失去控制吗?”
段飞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只管安心养病吧,不用替我担心。”
苏蓉摇摇头,两人策骑向平凉返回,半路上只见一队人马快速驰来,当先的一骑正是王佐。
只见王佐奔到近前,在马上向段飞抱拳道:“大人,京里传来消息,皇上在金殿上勃然大怒,怒斥百官造谣生事诋毁大人,皇上当场传旨,命兵部尚书王大人全权负责核查大人军功,以及陕西官员临阵脱逃之事,王大人以年事已高为由,请皇上改派兵部侍郎冀元亨负责此事,皇上已经应允,冀大人奉旨后风风火火,当日便离京赴陕了!大人,冀元亨此人去年还曾下过咱们锦衣卫的诏狱,很是吃了些苦头,皇上虽然有心维护大人,不过任用非人,大人,咱们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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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战场遗证】
冀元亨是王守仁大弟子,当初宁王作乱,江彬、许泰想诬陷王守仁与他私通,盘问宸濠的时候,宸濠交代说王守仁曾经派遣冀元亨到王府讲学,就为了这句话,冀元亨直接被从江西抓到了北京,关到锦衣卫里大刑伺候,连炮烙都上了,不过冀元亨始终没有背叛王守仁,咬紧牙关就是不招,结果情况很快发生变化,江彬许泰倒了台,王守仁倒是红透半边天,冀元亨才被救出来,下过诏狱吃过苦头的人,会不恨锦衣卫吗?所以王佐才会说麻烦了。
段飞却并不怎么担心,王守仁可是他暗地里的师傅啊,最近段飞也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事,反而双方在学术上有所研讨,关系正亲密着呢,王守仁建议派冀元亨来负责核查军功等事,定有其意。
段飞安慰道:“今日锦衣卫已不是往日锦衣卫,素闻冀大人乃谦谦君子,正直不阿,他不会因为当年曾经下狱的事情而枉顾事实对我们不利的。”
王佐皱眉道:“大人,人心隔肚皮啊。”
段飞道:“他都已经出京了,我们还能怎么办?派人去刺杀他吗?伪造证据吗?算了吧,以不变应万变,就让他慢慢把真相查出来好了,平凉情况已经稳定,传令下去,明早咱们就起程离开平凉,到凤翔去吧。”
段飞的决定令所有人都大惑不解,在另一位钦差要来查他的时候他不但不迎接不辩白,倒是准备走,难道是心虚了?陕西上下官员几乎都要欢呼起来,他们万分期待钦差冀大人的到来,他们准备了许多证人证据,都要证明陕西无战事,陕西没有白莲教的叛军出现过。
段飞第二天真的离开了平凉,他与钱如京没管外头的风言风语,将带来的人一分为二,在泾州分道扬镳,段飞去凤翔,钱如京去庆阳,两地都是这次疫情的重灾区,这一走并不是逃避什么,而是继续自己的工作。
陕西省的官员多数也离开了平凉,回到西安等待钦差冀大人的仪仗,不过等了两天还不见钦差到来,等有了消息的时候,才知道钦差竟然已经到了庆阳!
这时陕西省的官员才感觉有些不妙,他们又蜂拥去庆阳,走到半路却见钦差的旗帜飘荡在马莲河上,钦差冀大人乘舟顺水而下,然后直接转入泾水,根本不见陕西的官员,弄得他们人心惶惶,有的临时找船跟上,有的则快马加鞭在陆上赶。
只见钦差过了泾州后并没有直奔平凉,而是沿着泾水向崇信县逆行,大家顿时明白过来,钦差要亲自到当初段飞他们渡江大战的地方去勘察现场了!
时隔数日,泾水汛期已过,水流已缓,水位也降了下来,河心烧焦倾侧的沉船残骸露出半截在水面上,相当的醒目,冀元亨听说已经到了,命人靠岸沉锚,大船停稳之后,冀元亨站在船头看了沉船两眼,吩咐道:“派人去那些沉船上看看,有无战斗痕迹。”
冀元亨带来的人都是精干老手,冀元亨登岸不久就听到手下在河心高声叫道:“大人,倾覆的船舱中发现许多残肢断臂,早已腐烂了,船舱木板上嵌着许多钢珠、铁钉,密密麻麻的,与锦衣卫提交的手雷爆炸后痕迹相似。”
冀元亨嗯了一声,喝道:“多找几个人,把沉船拖到岸边,发出讯号,叫那些跟了咱们一路的大人们过来见我。”
讯号发了出去,冀元亨没有坐等那些官员前来拜见,而是低下头仔细观察地面,他带来的人也散开勘查现场,不一会便有了许多发现,对手下的发现,冀元亨一一仔细复核,直到确认无误。
不一会以夏志尚为首的一批陕西官员也上岸了,他们看到眼前的情况暗叫不妙,硬着头皮上前拜见,冀元亨带着他们来到当初的战场,只见地上已被挖出十多个土坑,而且钦差带来的人还在继续挖,冀元亨指着一个被挖出半米深的土坑说道:“诸位大人请看,这些土壤上下层次分明,上边颜色已经变黑的土闻起来有股腥味,用手抓握一下,连手都被染黑了,诸位大人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些官儿都是从基层爬起来的,哪可能不知道呢?其实现场腥气扑鼻,一位走得急了点儿的官员嗅到这股味道心里一阵烦闷,忍不住弯腰大呕,夏志尚弯腰抓了一把‘黑土’,放鼻子前嗅了嗅,再用力一抓,抛开泥土之后手上果然被染成了黑色。
夏志尚回答道:“钦差大人,据下官观察,这些土应该是被血侵染成了现在的样子。”
冀元亨向其他人望去,大家都只好点了点头,冀元亨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诸位大人,鲜血要侵染入一尺深的土地,并且覆盖如此之广阔,不知需要多少鲜血?又要死多少人呢?”
夏志尚等默然不语,冀元亨已给出了答案,他大声说道:“诸位大人看到没有,这一片原本与旁边一样都是草地,但是现在地上只余短短半截草根,这么几天了,草都不见长,这是因为这里曾被火药烧灼过,曾被千万人踩踏过,曾被盈野的尸首堆积,被流淌如河的鲜血浸泡过啊!你们看看这地上,破碎的白骨都还处处可见,敢问诸位大人,在数日之前,是哪支部队与敌人在此激战?”
大家都低下头去,这一次魔教造反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安东中护卫指挥使张环闻言狡辩道:“钦差大人,这些血迹和白骨的确可以证明数日前有人曾在此杀了许多人,不过这并不能确定是与敌交战,很有可能是有人将难民集中到此,然后全部杀了,以造成大战假象,好谎报军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