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可怖的念头,但对韩秋肃来说并不是。
他无法自我解释,也没有深究过缘由。或许是出于纯粹的不在乎。他记得最清楚的生活就是冰冷又简单的,今晚闭上眼睛前要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因为他这一类人,永远不知道明天的太阳是否如期。
他的生活是残酷的。他残酷对待自己,也残酷对待别人。
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臂。疼痛已然消失,残留的还有那种极痛的幻觉。他能看见的就是手臂上一条条白色绷带。他这一生都要被这样缠住了。
直至离开泊都,他的生活才神奇般地慢下来。
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因为他清楚自己会死在某一个恶性事件中,或死在一场意外中,甚至仅仅死在他每天爱去冲浪的那片危险海域。
他对死亡的准备远远超过对正常生活的准备。
许久不适应的习惯之后,他从无端的焦虑中舒缓下来,开始认真思考。
那时的他才觉得愧疚,意识到先前那种职业杀手的生活给他带来的冷血。他唯一需要的处理方式就是暴力。
他的冷血同样用在爱的人身上。
那些逼迫她、控制她、折磨她的画面经常浮现出来,惹得他睡不安稳。
他还记得他诚恳道歉时,祝笛澜那温柔又可爱的笑眼。她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就轻轻拉他的手臂,“没事啦。”
“你会觉得没事吗?我觉得我很多时候都会失去控制。”
“我知道。”她的笑好似胸有成竹,“我了解你,所以没怪过你的。”
“多了解我?能跟我说说我为何会有这种性格吗?我自己找不出缘由。”
她坐到他身边,把双腿盘到沙发上,“你一贯的生活模式造成的。把命挂在脖子上的人,需要极端的行事方式和习惯,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不只是你,顾宸身边的人都是嗜血如命的,他们每个人都……”
韩秋肃微微蹙眉,“我对你,总比他们对你好一点吧?”
祝笛澜愣了愣,噗嗤轻笑。
“你跟覃沁关系好,我知道的。但他身边不是还有很多其他人吗?罗安这类人,凶神恶煞的……”
“他是不怎么说话。”她咯咯地笑。
“我有他那么没人性?”
她轻轻眨眨眼,没有回答,微笑狡黠起来。
“真的?”韩秋肃有点不敢相信,“我有他那么夸张?”
她继续笑,“你要听实话吗?”
“实话。”
“呐,确实是……”他掐住她的手臂,她赶紧改口,“在外人面前……但你在我面前不一样,还是不太一样的……”
她没有撒谎。泊都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名字就是韩秋肃和罗安。他们的行为做派是如出一辙的残酷,也都有雇佣兵背景。
覃沁虽然与他们不相上下,但在父亲去世以后,凌顾宸知道自己是个活靶子,人身安全受到很大的威胁,因而他努力护住覃沁,希望保住父亲留下的基业,要求覃沁尽可能少地接触这些秒秒钟要送命的任务。
于是覃沁在凌氏里更像个情报局长,收集黑白两道的信息,他的身手有多了得,领教过的人便不多了。
对于韩秋肃的名声,祝笛澜是有所耳闻的。两人分道扬镳的那段时间,她也经常被他可怕的神情和行为吓到。
或许她一直都没有习惯。只是因为现在两人“隐居”在欧洲,他逐渐变得温和些了。
她并不害怕他,可从不敢说,在性格和待人处事上,凌顾宸有时也显得急躁,但没有韩秋肃那样暴戾。
他掐掐她的脸颊,她笑嘻嘻地哄,“那是以前嘛……你也知道的,你是做这一行的,需要这个名声……”
“我不在乎什么名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改?”
“改什么呀,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我要是怕你,或是受不了,不会等到现在的,好吗?”
“我不想再做任何可能伤害你的事。”他格外严肃。
祝笛澜也收了收笑意,她与他对视一阵,伸手摸摸他的脸颊,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你不必告诉我,我知道你没法与人说……”
他叹气,“一定要回溯童年吗?心理医生都这个毛病?”
她微笑。
离开泊都后的两年,她活在痛苦中,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女儿。凌顾宸经常安慰她,也提出单独来见她。她忍住答应的冲动,约瑟夫的势力还深根在此,她不敢让他来瑞士,不敢让他离开妙妙。
这两年,除了苏逸,最亲近的人便是韩秋肃了。
她尝试着问过他小时的记忆,那段家破人亡,把他逼到冷酷无情的道路上的童年创伤。韩秋肃只简单地提过父母在他眼前惨死,细节完全不愿多讲。
她多问一句,他甚至会显出怒气。随后他又为刚刚的失控道歉。
“没关系的,秋肃,我知道你不愿说。”她认真道,“倾诉是一种治疗,陪伴也是。所以现在我陪着你就好了。”
他沉思许久,声音阴郁,“你觉得有一天,我能说出口吗?”
“也许。做不到也没关系,所有人都有秘密。”她看向他,“你要与自己和解,或许会很久,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韩秋肃沉重地叹口气,轻轻吻吻她的唇,无奈道,“你知道我爱你,但这事,还是放过我吧,好吗?”
“当然。”
虽然现在她不在身边,韩秋肃总觉得能从心里听到她的笑,她与他打闹时的笑轻快又可爱,让此刻的他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照在蔚蓝的海面上。他欣赏着水面一闪闪如钻石的光芒,满脑子都是祝笛澜的笑眼。
他心情很好,因为与她很快就要重逢了。
“早上好。”
这句毕恭毕敬的打招呼一听就是岩井正。
韩秋肃侧过头去,“早。今天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