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蘅一时又想着,上辈子也不知道卫芳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候撇去水上的浮沫后才能看清楚那下面究竟藏了多少污糟。卫蘅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怪自己的多嘴,不小心捅破了卫芳和商彦升之间的那层纱,上辈子他们其实也算是一对过得不错的夫妻。
卫蘅一路低头想着,一时忘记了商家并非侯府,只是一个四合院而已,出了门就是胡同了。卫蘅却还当是在家里一般,一边走神一边出门,后面只听见木鱼儿尖叫一声,“小心!”
卫蘅这才回过神,可是眼前骤停的马已经扬起了前蹄,扬腿时在卫蘅的腿上挨了一下,卫蘅一个不稳,就向前扑在了地上。
“你怎么驾车的?伤着我们家姑娘,有你好看的!”木鱼儿急急地跑上前来,一边低身去扶卫蘅,一边凶那马夫。
马夫当时已经跳下了马车,他也是冤枉,哪知道安安静静的胡同,突然就窜出个人来,他勒马都已经迟了。
卫蘅的腿一阵刺疼,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有些呆呆的,心里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倒霉,又伤着腿了。
“蘅表妹?”马车的主人此刻也下了车,在看见此刻还坐在地上的卫蘅时,略微有些吃惊,但也只是略微而已。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齐国公府的三公子,陆湛。
一袭墨绿地曲水连环花卉纹天华锦袍子,外罩玄色织金团花八宝纹的黑狐毛大氅,颜色虽然低调,但质地和做工却精良万分,越发衬得陆湛面如冠玉,丰神朗逸,随着渐长的年纪,陆湛的身上更添了一丝沉稳的清贵。
卫蘅这才想起来,陆湛翻了年的春闱里就要中探花了,此后更是平步青云,将无数同龄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如今的陆湛的眼睛里,少年的清澈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深沉,儒雅清隽,给人一种智珠在握之感,仿佛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一般。
卫蘅真是烦了陆湛,自己今日已经很头大了,却居然还被他的马车撞了。此外,卫蘅又有些迁怒,想起她自己满腔的无奈,头都想大了还没想到法子解决卫芳的事情,上辈子的陆湛和卫萱两个人却仿佛什么都能解决一般,家里不管什么难事儿到了他两个人跟前,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卫蘅心里满满都是挫折感。
“表妹可伤着了?”陆湛再次出声道。
卫蘅就着木鱼儿的手站了起来,揉了揉大腿,垂着眼皮道:“没什么大碍。”然后就往后退了一步,意思是让陆湛赶紧走人的意思。
“前头不远有一家医馆,我陪表妹去看看吧,你的腿有旧伤,万一又伤着就不好了。”
陆湛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倒是没察觉,但一旁他的长随杨定却像青蛙一样鼓大了眼睛。刚才若非他家公子下头约了人要迟到了,车夫也不至于赶得那样快而撞上人。这会儿他主子自己却主动提出要陪着人家小姑娘去看大夫,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何况,杨定还知道,他家公子平日对这些大家小姐是相当避忌的,就怕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地方,碰到不能碰的地方,就脱不了身,不得不娶回家去。像今日这样主动的,杨定还是第一次见。
杨定偷瞄了卫蘅一眼,心想,我的乖乖,那怪他家主子表现得这样不寻常,眼前这位表姑娘,未免也太漂亮了些。也是他孤陋寡闻了,以前觉得那潇湘楼的花魁已经美得地上无双,天上少有了,如今才知道,那样的艳俗给眼前这位表姑娘提鞋也不配。
其实杨定完全是误会了陆湛。虽说他大约一年没见着卫蘅了,长成了大姑娘的卫蘅的确有叫人惊艳的本事,但毕竟是熟人,这惊艳在陆湛这里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了。
不过此刻卫蘅的确给了陆湛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以前见着卫蘅时,这姑娘都是众星拱月,浑身上下都是一副被娇养出来的模样。无论是对对子还是拿箭射人,那都是耀眼无比的,可刚才卫蘅跌坐在地上时,却茫茫然像被人踢了一脚的流浪小狗一般,既狼狈又可怜。
这会儿的卫蘅蔫搭着脖子,像一朵萎蔫的花,陆湛瞧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不知为何会生出一种想伸手掐断的恶意。
卫蘅听见陆湛的话,茫然里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她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却被旁边的木鱼儿抢先了,“就是啊,姑娘,万一又伤着去年断的那儿可怎么办?”
卫蘅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伤的地方根本不是一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胡同后面就响起了催促声。这胡同狭小,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陆湛的马车堵在路口,后面的车就过不了。
“表妹还是先上车吧。”陆湛往旁边让了让。
陆家的马车非常宽阔,里面的布置也很雅致,木鱼儿扶着卫蘅坐在陆湛的对面,因着事出有因,暂时也就不讲究男女之防了。
到了医馆,那大夫用木槌敲了敲卫蘅的腿,细细问她这儿可疼,那儿可疼,卫蘅都摇了摇头,那马蹄只是挨了她一下,并不厉害,想来不过是淤青而已。
大夫直起身道:“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吃一副活血散瘀的药就行了。”大夫说完,便掀起帘开方子去了。
陆湛站在卫蘅旁边,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从那院子出来?”
“那是我大姐姐家。”卫蘅抬头道,这一抬头也正好看见陆湛嘴边一闪而逝的讥讽。
卫蘅的心气儿这会儿本就不顺,再看到陆湛嘴边那一抹令她刻骨铭心的讥讽,她心底的火气轰地就窜了起来。上辈子,陆湛也是带着这样一丝讥讽,对她说“女孩子应该矜持”的。
“你什么意思?”卫蘅直愣愣就问了出来。
卫蘅还以为陆湛要么会解释,要么会抵赖,结果人家只是轻飘飘地来上一句,“你看到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卫蘅死死咬住下唇,恨不得一箭戳穿陆湛的心肺,她最讨厌的就是陆湛和卫萱这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真当谁都稀罕他啊。
这辈子陆湛还想在自己这里找存在感,那就是做梦,卫蘅心里哼哼,看了一眼木鱼儿就往外走。
陆湛看着卫蘅不说话,这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自己的表情有多丰富,此刻眼里更是迸着火星,亮得逼人,真是娇养的性子,以为谁都要忍着她的脾气,也幸亏这两年靖宁侯府还算得势,否则像她这样头脑简单,脾气又大的姑娘,只怕有得苦吃。
至于陆湛为何觉得卫蘅头脑简单,单从她在女学时,被一个没有来历的魏雅欣都能算计,就可窥一、二了。
卫蘅可不知道陆湛对自己的评价,不过就算知道了,她大概也拿陆湛没有办法。只是这会儿卫蘅出得门吹了一下冷风,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刚才陆湛那一丝讽刺实在有些让人生疑。
卫蘅想,为何陆湛听见她说大姐姐家会是那样的表现,卫芳的品行绝对不会让人撇嘴,那陆湛的讽刺是针对商家的?陆湛是男子,消息自然比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灵通多了,那么陆湛是知道了什么?卫蘅心里一动,咬了咬嘴唇,顿住脚,转身又往里走。
陆湛此刻也已经走到了医馆的大堂,他的长随杨定正在柜台边拿药。
卫蘅朝陆湛走过去,嘴角还强扯了一丝笑容,“湛表哥。”
陆湛一听就知道卫蘅有求自己,只是她这样骄矜直白的性子,求你时就是表哥,不求你时就是陌路人,实在入不了陆湛的眼,或许别人会觉得可爱,但是陆湛只会觉得,这姑娘既骄纵又缺心眼儿。
陆湛示意杨定将拣的药交给卫蘅的丫头,然后看着卫蘅道:“表妹家去若是感觉腿有什么不妥,再派人来找我。”这就是要撇清关系的意思。
卫蘅见陆湛往外走,急急地跟了上去,“湛表哥,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商家的事情?”
陆湛回头道:“我还约了人,表妹也早点儿家去吧。”
陆湛这话就是不否认了。此外他还话里有话,卫蘅的容貌惊人,整个医馆的人,无论男女都来来回回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几圈了,这京城里色胆包天的大有人在,就算最后知道是冲撞的靖宁侯府的姑娘又如何,吃亏的还不是卫蘅。
陆湛真不知道卫二老爷和何夫人是如何教女儿的,竟然教出这样一个草包性子,一点儿防人之心也没有,小时候还可以说是天真无邪,可大姑娘是这样的性子,不是草包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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