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杏又生龙活虎地叫嚷起来:“我靠你嘴皮子一碰就安排好了,你下辈子谁啊!全中国这么大我上哪儿找你去!”
“不用来找。”我笑了,“我们有缘,你会看到我的,到时候劳驾你想办法哄人了,我小时候脾气可不太好。”
“你这是找保姆呢。”水杏轻快地说,“行吧,我答应了,不就带个孩子吗。”
我“嗯”了一声,又说:“对了,我在你桌上放了点儿东西,也没什么,就一把剑和一个带一撮毛的葫芦,下辈子你记得给我啊。”
“行行行!”水杏听起来有些郁闷,“我不就是想找个人打游戏,怎么就摊上这回事儿了。”
我无声地笑笑,挂断了电话。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照得四周云层泛白。空气中凝结着很重的水雾,风一股一股地涌过来,大概明天有雨。
我坐起身,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妈妈从背后拥住了我。
“你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原先我一直以为我随时都准备好了,但没到临头,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觉得放松下来。
在这之前我徘徊不定,就像一只不知在何处着陆的鸟,可现在我安稳下来了,知道未来会怎样,像一只鸟儿即将着陆,而这也是我的终点。
我心里没有任何难受和悲伤,再回想起我的一生,只觉得十分满足。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明了过我对自己的看法,不仅仅是对我自己,还有对前主人,对我所有的朋友,对我在此世所遇见和最终离去的那些人。我们大概就是缺少一点缘分,这是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但我却不是合适的人,没心情再开启崭新的人生。
其实世界也没那么残酷,真的,只不过所谓波澜壮阔的人生,就是什么苦痛都需要经历的啊。
这辈子值了。
楚博雅在楼下等我。
我闻到他身上青石的苦香,他竟然在笑。我看了他一眼,搞不懂他在开心什么,但他一路跟着我过来了,我也没有理会。
外面很冷,虽然我不觉得冷,可是我也知道温度很低。
我们的脚步声在夜晚分外清晰,但更清晰的是睡着的人们和缓的呼吸。这呼吸声那么轻缓,却又声势浩大,磅礴一如瀑布的轰响,汇聚成汪洋……我们被漫没在汪洋之中,四面八方都没有路,但我们都不感到慌张。
我闭上眼,再一次睁开的时候,看见青色碧波中不断折射的光线,光也像是海水一样轻轻晃荡,这画面光怪陆离,却又有一种童话般的美感。
读童话的时候结局永远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好像故事永远没有真正的结束。其实何必去回避死亡呢?死亡又不是终结。
我浮上水面,但并没有凑近陆地。无尽海的歌声澎湃起伏,但我仍旧听到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欢声笑语,听到蒸汽机的喷气声和铁轨上的摩擦声,角落里依然有尖叫、痛呼和哭泣,悲剧仍旧在世界的每一处上演,可它们是稀少的,更是不敢明目张胆浮于表面的。我的神识扫过整片大陆,一切都尽收眼底,我在深山的洞窟看见盘腿而坐的修士,他若有所感,却不发一语。
广袤无垠的山林中开辟出大片空地,树桩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列着,或许多年后这里会形成繁荣的城镇,或许这里只会在树木砍伐殆尽后日渐荒废,千百年后浓荫不再,只余下荒山野岭。
我的意识渐渐沉下去、沉下去,而另一种精神渐渐占据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