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原上也在此时头一次意识到,国内的版权被侵害问题居然曾经有如此严重。
原上设立的基金会很快便收到了比以往三倍都多的经费申请。这些申请人的资质和申请内容是否属实还需要经过员工具体的排查,但在此之前,原上还有一个优先采纳的对象。
合作了也算是有段时间,他第一次看到乔治吕如此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形象。
淡漠的,近乎仙风道骨无欲无求的中年人也终于跌落了凡间,坐在原上对面的沙发里,他瘦得一把骨头,嚎哭过后的双眼有些红肿,声音微带哑意:“……在国外的那么多年,我恨这片土地又爱这片土地,我在这里长大,又在这里被葬送……其实我只是不甘心,想找回一个公平而已。”
乔治吕二十多年前就在国内乐坛发展,那时候正是华语乐坛的黄金期,无数天王巨星和著名的制作人在时代的浪潮中崛起,他怀揣着美好的梦想投身在这道浪潮中,却被水底暗藏的礁石砸了个头破血流。
那时候他所在的弯岛,娱乐产业正欣欣向荣,竞争者又少,环球娱乐几乎掌握了全岛超过百分之八十的资源,跺一跺脚都能引发弯岛娱乐圈强烈的震动。
乔治吕少年成名,当时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编曲人,其实他的能力不局限于编曲,从旋律到填词,他偶尔也是能做几首原创的漂亮曲子的。当时他满怀抱负,迫切地想要找到可供自己发展的舞台,便跟着一同学习的好友拿着自己最出色的一册作品四处物色合适的地方。他们原本也曾想过是否要进入环球,但稍作了解之后乔治吕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因为环球虽然资源丰富收入丰厚,幕后的创作氛围却不太好——鼓励直接剽窃照搬海外歌曲旋律,换字填词。
虽然这样很容易大火,乔治吕却无法接受,他拒绝了环球的招揽继续寻找自己合适的地方,只是还不等他如愿,忽然有一天,他那些曾经耗费了无数心血写出的作品便突然开始传唱大街小巷。
乔治吕甚至已经把其中一首歌卖给一位正当红的歌手了,双方也洽谈了长久的合作计划,此事一出,对方所有为录音而做的准备工作便顿时都成了无用功。乔治吕试图让对方相信自己才是原作者,但环球大热的成品摆在那,谁会相信他的话?
乔治吕猜想到环球大概在招揽时偷偷备份下了自己的作品,一怒之下,将环球告上了法院。然而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小音乐人对上这么一位在当地几乎能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又哪里会有成功的机会?法院以条例不完善为由劝说他息事宁人,环球也有恃无恐,根本不惧怕诉讼。在维权的过程中,乔治吕和他的朋友几乎处于完全被封杀的状态,没有收入、没有工作、没有支持,更可怕的是,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坚持到无法坚持之后,他的朋友屈服了,以乔治吕的名义撤诉道歉,然后飞快入职环球娱乐,领回了环球丰厚的薪水,为乔治吕缴纳被殴打住院的住院费。
这件事成为了他在弯岛娱乐圈里无人不知的笑柄,即便是知道真相的人,也无不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治好伤后,乔治吕便无声无息地出了国,从那以后,再不踏足曾经生养自己的土地。
他垂着头,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太年轻,什么都不懂,明知道以国内的法律绝无可能如愿……其实钱不钱的,只是次要,我只是想……”
只是想要个公道啊。
他现在已经不缺钱了,在国外的二十来年他积攒下丰厚的身家,只是打官司这种事情,且看原上背靠四海这种大企业,纠缠起来都千难万险,他的那点财产又够什么用呢?只不过徒增笑柄罢了。
只是没想到等啊等,等了二十来年,竟然也被他等来了完善司法条例的这一天。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乔治吕浑身的细胞都在震动,他一夜睡不着,点着灯一条一条翻看那些新增的条款,心在胸口里激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钻出来。
“当初的那些证据我一直留着,虽然法院告诉我没有用,但是每一次搬家我都把它们一起搬走。”他疲惫的神色渐渐消失,脸上重新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原上,我不需要基金会的拨款,帮我找个合适的律师团吧。完成这个执念,我就……我就留在工作室,和你一起,为我们国家自己的乐坛创作。”
原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宽慰的力量,然后转头找秦霍,借来了四海集团里那帮战斗力非凡的律师团。
除夕当天,双方才差不多完成了工作的交接,原上付出了相当丰厚的一笔加班工资,算是慰藉这群年节还在忙碌的工作狂。
今年的冬天有点冷,雪早早就落下了,三条腿的威风很久不见爸爸得闲在家,兴奋地让原上带它出门玩。
在小区里溜了一圈,一边遛狗一边跟进诉讼进程,眼看天色不早,原上拍干净威风毛上的雪,预备带它回家。
耳畔听到汽车行驶的马达声,一辆熟悉的大越野从车库里滑了出来,在眼前停下。
车门打开,秦霍下来,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上车。”
原上牵着威风齐齐看他:“去哪?”
把一人一狗一手一个直接提进了车后座里,秦霍不容置喙地关上车门,然后利落地爬进驾驶座:“带你回家吃年夜饭。”
第87章 被无穷的暖流和欣慰充斥着
窗外是苍茫茫的积雪,绿化带冠盖银装,临近年关,路上已经看不到几个行人,空旷的大车里上来两个热乎乎的生命,车窗上立时积起了一层水雾,原上推开威风凑过来的刚刚拱过雪地湿漉漉的脑袋,闻言莫名:“什么?咱家不是在这么?”
回家?回哪儿的家?
威风见爸爸不理自己,便踩着湿哒哒的脚凑向驾驶座的另一个爸爸,秦霍打了圈方向盘,车无声无息划出岗亭外,顺手揉了揉威风的脑袋。
“不是咱们家,我带你回我以前的家。”前方有红绿灯,车缓缓停下,秦霍转过头来,目光深深地望着原上,“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原上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拉着威风的项圈扯回怀里,望着正在开车的男友棱角分明的眉目。这么可爱的男人小的时候应该更加可爱吧?小小的,至少肯定比自己要矮,那时候他也是现在这副臭脾气么?
徜徉在车河里,秦霍望着眼前延绵无尽的尾灯,空调温热的暖风吹在他脸上,鼻尖能嗅到原上身上特有的清新气息,充盈在这处狭小的天地中。
同样是深冬,同样的满街年味儿,他突然便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不久之前他还曾经是个孤独的,驾着车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的缥缈的灵魂,而现在,他却能很自然地说出“家”这个字眼了。
家啊……
目光瞥到后视镜里原上拿毛巾给威风擦脚的动作,秦霍整颗心都酥软了,市内的这套公寓原本只是他为了方便办公暂时歇脚的地方,买下那处房产的时候,他万万不曾想到这里会成为他生命的归宿。
原上刚搬过来的时候,因为不适应一起住的缘故,秦霍偶尔还会去老宅那边住上几天,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少涉足那里了,似乎跟姨妈和表弟也越来越少相见。但他们毕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二的血脉亲人,不论如何,秦霍都觉得该让他们知道自己和原上的关系。
车路过市中心时,原上才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我记得你姨妈他们也在家?你买的年礼呢?”
秦霍毫无概念地回以茫然的眼神。
原上问他:“红包买了吗?”
秦霍还是摇头。
车在路上顺畅地行驶到路口,拐了个弯,转进了商场的地下车库里。
除夕当天,商场仍旧挤满了置办年货的市民,和冷清的路面不同,这里人声鼎沸。从大门起就挂满了各种减价的标识,秦霍看得眼花缭乱,也一筹莫展。
他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过年还要给家里的长辈送礼物的。父母去世之后,家里每年的年夜饭就吃得格外冷清。他性格古怪,姨妈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周展嚣畏惧他,更是战战兢兢。一家三口在饭桌上几乎没有话说,吃完饭后也最多完成仪式般说句新年快乐,然后面面相觑,如释重负地分手。
互相送礼物……
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
原上却深谙女性心理,加上同秦霍的姨妈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那位老太太打扮得偏向雍容,审美是属于简约那一挂的。他便买了一套通融圆润的珍珠首饰,将莹莹生辉的珠宝阵列在鹅绒盒里,路上看到两家品牌店橱窗里陈列的秋冬新款,又另搭了一款样式简洁大气的包,和一件皮毛一体的长外套。
长外套厚实柔软的绒毛在市内的冬天绝对是保暖圣品,想了想,原上又在男装区给秦霍也挑了一件类似的。
秦霍便忽然感觉到了那种收到礼物时被人珍视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