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家。
陆少容与展扬家的古牧对视,发现这大狗皮好毛长,忽然走了神,很有把它绑在棍子上当地拖的冲动。
展母说:“你的肤色才是健康的小麦色,不像扬扬,每天坐在办公室,白得和阿毛一样……扬扬!把你的脚放下去!”
陆少容忙谦笑道:“他白天忙,没办法,我们平时吃完晚饭会一起下楼打篮球,锻炼身体。”
展扬在沙发上动了动,不自在地屈着长脚,粉红色的棉拖鞋踩在扶手上,一听母亲教训,忙换了个姿势。
展母一面数落展扬,一面朝陆少容问:“你妈妈后来回了香港么?陆先生后来又结婚了?容容,你在香港都做了些什么?怎么也……”
“你该去做饭了。”展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就是就是,陆少容心中求饶,赶紧去做饭吧,这也太好客了吗。陆少容连着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整个人饿得精神恍惚,唯一的念头就是丈母娘也好婆婆也好你就不能快点去做饭吗,有话可以吃完再问啊,我快饿得不、行、了……
“我汤还在炉子上炖着,催什么。”展母朝卧室的方向横了一眼,又朝陆少容唏嘘道:“一个人在香港不容易,当年你妈是我的好姐妹,没想到去了加拿大……以前她抱着你,我带着扬扬,我们去会展中心玩,这一眨眼就……”
陆少容竭力回忆,却想不起母亲的容貌了,陆母与陆父离婚后,家里的照片,关于母亲的记忆,都被陆父锁在一个坚固的箱子里,二十年来从未打开过。
展母颇有点伤感,展扬在沙发上又不安分地动了动,道:“阿毛,过来。”
古牧不搭理展扬,它好奇地打量陆少容这名家庭里的新成员,朝他摇了摇尾巴,匍匐在展母的脚边。
陆少容摸了摸大狗的头,笑答:“后来我也在会展中心打工,忙过一段时间,那家吃贡丸的巷店几年前关了。”
展母伤感地点了点头,问:“听说你在浅水湾做过救生员?”
陆少容答道:“对,只做了两年多一点,后来就没做了。”
浅水湾是非常有名的泳场,那处常有有钱人,明星去晒太阳。展扬不易察觉地哼了一声,问:“我给你家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工作?”
陆少容答道:“在必胜客送外卖,后来有一天刮台风,生病没去上班……”
展母理解地打断道:“能自食其力,就是好的。”
陆少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展扬修长的手指按着遥控器,转了个台,心不在焉道:“救生员的薪酬还没有送外卖多?”
展母不悦道:“扬扬!”
展扬抗议道:“妈,少容是我媳妇,问问有什么的,他总不对我说。”
陆少容莞尔,忽然觉得展扬一回到家,仿佛变了个人。
展扬抱着个靠枕,像个大男孩,盯着电视,无所谓道:“只是好奇,不说算了。”
陆少容想了想,而后道:“海滩救生员不像泳池,当时薪酬很多,假期也不短,每年只有四月份到十月份上班,其他时间都在家里领薪水,偶尔还能去英国集训……”
展母拉着少容的手,点了点头,陆少容饿得头晕眼花,只想把故事早早说完,让展母快点去开饭,续道:
“泳场里有个七岁大的小孩溺水,被同事抱上海滩,已经窒息很久……同事要用旧式救生法……我觉得救不活,就把他推到一边……”
展母惊讶地啊了一声,陆少容意识到展母不太明白,遂解释道:“就是……有一套大家惯用的方案,人工呼吸,胸外按摩等等;我去伯明翰集训的时候,学了另一种救生方案,称为克氏溺水救生法。”
陆少容又说:“不过这套方案还在试用中,没有广泛推行,也得不到大家的认可,那孩子快死了,至少用老办法一定会死,我就用了自己学来的那套,把他救回来了。”
展扬插口道:“然后你也被解雇了。”
“是的。”陆少容解释道:“违反规章制度。”
展母怒道:“你别插嘴!”
展扬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展母叹了口气,说:“你是好孩子。”
陆少容闻着厨房里飘来的香味,整个人都斯巴达了,他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地问:“妈,晚饭……”
“啊呀——”展母醒悟过来,道:“饿了是吧,马上好!”
展母拿着锅铲,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声音远去:“妈今天下午专门去唐人街买了两只中国鸡……”
不是饿了,是快饿疯了!听到展母切白切鸡的声音,陆少容唯一的念头就是给她磕头,嚎啕道妈你怎么这么好,一只鸡不够吃还知道买两只鸡啊啊啊——
“过来。”展扬淡淡道。
陆少容知道展扬想做什么,他接受了他的命令,坐了过去,与展扬并肩坐到一起。
展扬自然地伸出臂膀,搭着陆少容的肩,二人倚在一处,陆少容微侧过头,与展扬的唇几乎贴在一处,陆少容的心里忽然有种感情在滋生。
“我妈平时就是这样,她问很多问题,代表喜欢你,没有别的意思。”展扬低声道。
陆少容答:“我知道。”
展扬把陆少容抱在怀里,陆少容揶揄道:“那么,你的问题代表什么?”
展扬一哂,没有回答。
展母的性格陆少容完全可以接受,毕竟举家移民到美国,见到故乡来的人,总是亲切点的。
陆少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展扬让自己过来和他结婚,绝非看了照片便一见钟情,展父,展母对于展扬的感情婚姻,一定有“必须找中国爱人,否则不能带回家”一类的嘱咐甚至是命令。
他们就像一对小情侣,彼此依偎,片刻后展母从厨房中探出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开饭了!”
展扬半真半假地演完了戏,松开陆少容,笑道:“吃饭吧,宝贝。”
这三个字对于陆少容来简直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坐在餐桌前等候展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直至所有人开动,展父夹了一块鸡到陆少容碗里的瞬间。
“容容多吃点……”
“唔唔……好!”陆少容狼吞虎咽,大口扒饭。
“太好吃了!”陆少容泪流满面。
陆少容先就着卤水拼盘搞定了一大碗米饭,风卷残云地扫掉了半条鱼,整整一只除掉鸡屁股的白切鸡,喝了两大碗茶树菇炖老鸭汤,吁了口气。
“妈,我自己来。”陆少容取来炖盅!开始下半场作战!
“……”
“容容,你老实说……”展母一边给陆少容面前的空碟子加沙姜,一面朝展扬一指:“他是不是……”
展扬慌忙解释道:“妈,我没有饿他!”
少容险些被菜胆鱼翅羹噎着,道:“不不……”
展扬终于抓到机会,阴回陆少容一次,他说:
“少容为了来吃你做的饭,足足饿了一整天。”
“你……!”陆少容悲怆无比地抗议,然而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母在那一刻泪流满面,与展父相视无语凝咽。
“妈我不洗碗了……下次来一定洗双份的……”陆少容实在没法动了,扶着墙离开了餐桌。
展母大笑道:“我扔在碗盆里,待会有宾妹来收拾呢。”
陆少容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瘫在沙发上,好半晌才缓过劲,展母收拾了桌子,坐到沙发上,展扬便以眼神示意,陆少容领会其意,起身进了书房。
展父的书房里摆着一副茶盘,架上俱是线装书与茶叶。展父背后,挂着一副字,陆少容看了片刻,展父道:“你本家的。”
陆少容认出内容,笑道:“五之煮。”
那字正是陆羽的《茶经》节选:五之煮。
展父道:“坐,你老豆生意做得怎样?”
陆少容搬来椅子坐下:“比起前几年有起色,家里又多了个弟弟,今年七岁,长得很像他。”
“你像展夫人……不,应该叫吉尔太太。”
“她给你们打过电话?”陆少容讶道。
展父点了点头,说:“她和……”说着朝客厅的方向戳了戳,意指展母:“打过两次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