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必是一串“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样的话,中间又将吕益这些年来的政绩赞颂一遍,夸的他天上有地上无,末了说感念他护驾有功,特准他回乡养老,又赏银千两,绫罗绸缎各多少不计。
宰相府里的人跪满一院子,听了这话,除了吕朱氏没有惊讶,其他连带着吕迟都是满脸错愕。
吕益含笑谢了旨,由吕朱氏搀扶着起身,那太监也不敢怠慢他,快步上前将手上的圣旨递给他,又道,“吕大人往后便享那含饴弄孙之乐吧。”
吕益也是点头笑,目送着那太监走了。
老祖宗一行人围拢上来,先是问那护驾的事情,又是问养老的事情。吕益伤好大半,便也不再隐瞒,都据实说了,末了道,“如今朝政变幻的快,与其一步走错,倒不如悠然南山去。”
悠然南山说的是夸张不少,宰相府没了宰相府的名号,却也不是个空壳子。吕家几世书香,簪缨之族,主枝到了丞相,旁的分支也有不少做官的,更不说家里积攒的家底颇厚,城外庄园不知有多少处,城里成排的铺子少说也有几十处的,光吃吃穿,半点儿不愁。
因此,这事情虽然来的突然,府里的人倒也并不觉得如何。
近身侍候的奴婢小厮都带出宰相府里,管事的家仆们也是一个少不得的,那些个末等的小丫头便算是给了个赏赐,一半都还了自由身。
吕家发迹于京城旁的一个小镇,在那里还有一处祖屋,四进四出在镇上算是顶天的大,可是与宰相府比起来却还是小些,好在吕家的人口本就不多,住进去也是恰好。
一切都赶在年前办好,因为住的离京城并不远,连许多本要辞行的酒宴都推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宰相不做了,人却也都知道,这种当口吕益能够全身而退,没受皇帝为难,没受二皇子为难,还得了一番赏赐,那必不是简单的。
第五十九章
至于那个这时候被推到前头的宋青河,本也就是个极有野心的人物,只觉受用,半点儿不受累。
吕家人要往外搬,宰相府给人空出来,吕迟难免溜到小花园里扼腕一阵,“好在赶上冬天,否则要将这小花园弄好了却带不走,心里空难过。”
话是这么说,只是又想到自己与褚瑜的约定,一时有了些为难。
没了这花园,那时间还怎么计算?吕迟才这么一想,又在心里头啐了自个儿一口,怎么又想到了那精怪?若不是他亲爹舍身救了皇帝,那说造反就造反的东西许不知要给他惹多少祸。
还不等吕家搬出宰相府,秦国信使已出了晋国边境,一路南去,后见到褚瑜,将褚清的原话告诉给了他。
场面上的话是真是假难以言断,褚瑜对此早有预料,褚清的话有多少分底气他更是清楚的很。他满打满算也只是名义上的二皇子,要坐上皇位,稳定民心,要走的路还长得很,面对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事,褚清断然不敢主动。褚瑜要的也不过是这四境八方的人都知道,秦晋往后再无关系。
年关将至,冬意越发深沉。
一列长长的车队从京城鱼贯而出,往几十里外的宁康镇去。
吕迟怀抱着胖信鸽,帮它顺顺毛,有些担心的问,“你如今比来时还胖,不知道飞不飞的起来?”
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同褚瑜约好的是京城里宰相府中的小花园,可如今这宰相府不日就要换别人住,怎么好再作约定?面上虽然对褚瑜埋怨的不行,然而这会儿还是想给他去个信儿,让那精怪知道事情变成了什么样。
吕迟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卷小纸片,前后都写的密密麻麻,先是说了事情原委,后耐不住骂了个痛快,只让他再别来见。
明柳窝在一边,撇到纸卷上最后几个字,扑哧一声笑出来。
吕迟连忙将受手上的纸片卷好,又虎着脸瞪过去,“你笑什么?”
明柳也不怵,眯着眼睛道,“我笑少爷心里不知多急,然而还要写这等违背心意的话,也不怕人见了当真?”
阿瑜见了这话当真?
吕迟顾不上收拾明柳,连忙将手上的纸片摊开自己又仔细的看了看,一时有些犹豫,可是又碍于这车里没放纸笔,后烦躁上来,便胡乱的将纸卷弄好,藏到了信鸽翅膀下面的羽毛里。
他嘴上道,“当真就当真,别来是最好的。”
这话说的口不对心,明柳抬手揉揉吕迟的肩膀,又道,“奴婢也这么想的,少爷,咱们的姿容摆在这儿,何必同他那么老的人一处?往后到了宁康镇,说不准外头还有多少好的呢。”
这老东西一茬摆在明柳的心头就没散去过。
吕迟刮了她一眼,又瞧见一边迷惑不解的明兰,干脆抿唇不语。
心里想的却是,阿瑜的容貌,阿瑜的才能,在外头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明柳这傻子,成天说话也不过脑。
手伸出窗外,将胖信鸽地出去,最后嘱咐了一句,“千万聪明些,别给人捉住煮了吃,你如今胖的很,少不了有枣木那样的傻子觉得补……”
胖信鸽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用那绿豆大的黑眼睛盯着吕迟瞧了一会儿,后扑棱起翅膀,还真往秦地方向去了。
只明柳窝在一边小声嘀咕,对刚才吕迟说枣木傻很不以为然。
又说这马车行了约莫一整天,终于在天黑时分到了宁康镇。
宁康镇的百姓只知道顶级门阀之一的吕家是从此发迹,却不知道有朝一日还有嫡系吕家人会从京城回来,更不说吕益做宰相这些年的功绩累累,马车还不等行到家门口,就给重重百姓围住了。
好在还有侍卫近身护着,没至于让百姓贴着马车站。
吕迟原本窝在车里打瞌睡,忽的听见人声起来,给吓了一跳,他一咕噜坐起来问,“外头怎么了?”
明兰与明柳抬起车窗,小心的看了看,后扭头答道,“给跪拜的百姓围住了。”
吕迟还很不解,有什么好拜的?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那就是到了宁康镇了。”
宁康镇他也不是没有回来过,只不过头些年还小,每年回来祭祖是有一趟的,后这边几个年长的长辈陆陆续续没了,这牌位干脆也就请到了宰相府里,只剩下些旁支的吕姓族人在。
吕迟浑然不觉自己身份特殊,抬起窗户往外看了看,就见吕家的祖屋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罢了。他不露脸还好,一露脸又是一阵惊呼。
这镇上也是个富庶大镇,却哪里见过他这样长的白玉童子般的少爷?双目黑水透出些稚气,唇红齿白越发衬得那玉色的脸庞细致。好似天上的仙人下凡,没染上一点儿尘埃气。
百姓们炙热的目光霎时焦灼在了吕迟的脸上,给吕迟好一番惊吓。他连忙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来,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又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脸,后问身边坐着的两个丫头,“我的脸上可是睡了口水印?”
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吕迟难免想到这个。
明柳扶着他的脸上下认真的看了,摇摇头,“没有的,没有的,今天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