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训笑道:“到时候我把李龟年请到王府上来唱曲,大家欢聚一堂。”
山坡上的战斗已经开始,第一团左队正按照既定计策,兵分两股攻击大小方台。右队越过去,继续向山上跑,试图在敌兵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强攻城头。
将士们埋头狂奔,奔到城下时,忽见城上的吐蕃人正站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向下观看,见到唐军靠近,便吆喝起开始推那块石头。
右队队正站在前头,把城上的情形看得清楚,这路狭窄,躲又没地方躲,冲上去又来不及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像死灰一般。
“咚!”地一声巨响,那大石头被推落下城,正好落到一道凹下的坑道中,便沿着路面滚了过来。
那队正见此情形必死无疑,临前挥起长刀大喊了一声:“大唐万岁!”
片刻之后,石头就从前面的几个人身上碾过,碾得血肉横飞,有的人见状没法,跳下山去,沿着陡峭的山坡乱滚。待那石头滚出路面后,后面的人鼓足勇气继续前仆后继地猛冲。
城头上立刻用弩炮攻击,烧得发红的弩炮投来,没法展开的唐军死伤惨重,后面还有很多人,他们没法后退,也不能后退,只能冒死前冲,一边用弩还击。
上边苦战了很久,这时一个军士下山来对薛崇训禀报:“大小方台已经攻下,攻城受阻。第一团右队全军阵亡,二团伤亡了半队人马,兄弟们仍在继续冲锋。”
薛崇训问道:“敌兵用什么武器攻击?”
来人道:“滚石、滚木、强弩、弩炮等。”
每一弹指间都有人付出鲜血性命,薛崇训第一次如此揪心,这种感受,不是自己在痛,却为他人的痛而痛,难以言表。他的眉头紧锁,凝重到了极点。从来没有指挥过攻城,第一次经历便是啃这样的石城堡,听到进攻不利,他的信心立刻降到了冰点。
此时此刻,他认识到自己经验不足,很想询问旁边的将帅该怎么办?这些将领并不乏沙场老将。可是,后面两团的校尉、旅帅都看着他,就指望着他拿主意。难道要反过来问他们该怎么办?
当头,就是遇到任何情况,都有办法!
薛崇训的手心里全是滑|滑的汗水,紧握着拳头,指甲把皮肤刺破了他都没发觉。
一个旅帅说道:“河东王,二团要打光了,是否让方台的队正顶上去?我们要不要补上?”
顶上去是继续送死吗?也许,此战本身就是自杀!
就在这时,一匹马自山脚下飞奔而来,跑到这边,那骑士勒住战马,从马背上滚将下来,单膝跪倒道:“禀郡王,后方十里地,发现吐蕃大股马队。”
众军听罢顿时脸色纸白,面面相觑。一个将领忍不住说道:“两刻时候拿不下石堡城,咱们将面临前后夹击的处境,必定全军覆没!”
第六章 征途
等待发动进攻的两团校尉和旅帅全都看着薛崇训一个人,等待着他拿出一个办法。事到如今,进攻受阻,后面的大股敌军两刻时间便到,是进退维谷,能有什么办法?
“郡王,决断吧!”形势紧迫,一个将领忍不住催促道。
薛崇训紧握着拳头,心弦绷紧,几乎要断掉。如果继续打石堡城,不仅拿下它的希望渺茫,很快就会遇到前后夹击插翅难飞的境地;如果就此放弃,将去何处?以步对骑,并不是不能战胜,唐军的陌刀阵专搞骑兵,可是几百步军对几千到二万骑兵,如何战胜?打不赢、跑不掉。
但曾经有个人说,当你握紧拳头时什么也抓不住;放开胸怀,却能拥有整个世界。
如此犹豫不决的心情让薛崇训很不适应,他渐渐松开了拳头,回顾众将道:“维今之计,只有设法逃生了……”
众人默然。薛崇训回头看了一眼东面那洒满清清月光的道路,攻击石堡城大约有一个时辰了,金城他们应该远去,他们有充足的马,应该能脱离危险。想到这里,他竟不绝望,反而生出一丝欣慰。
这时三团的校尉道:“斥候已经收拢,我们还有十来匹马!郡王骑马先走,我等在此与吐蕃追兵决一死战!”
薛崇训听罢情绪复杂地看着那将领。一方面他确实受到了诱|惑,生的诱|惑,此时此刻,只要忍着不要脸的一瞬间,便能得到后半生的生;但另一面他又笼罩在强烈的负罪感中,这种负罪感难以言表,比杀几个无辜的人更加强烈。
虽然在吐蕃境内,几个人单独跑遇到吐蕃散兵游勇都得完蛋,但总归是个机会。
那将领道:“兵部有我等的名册,郡王到京之后,记得为兄弟们的妻儿争取抚恤。”
此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孩童的读书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以前我听到这读书声时,毫无心理压力地弃之不顾……而此刻他也应该如此吗?他顿了顿,竟然冷冷地说道:“传令,进攻城池的两团撤退。马,给能骑马的伤兵,一人二匹,先跑几个算几个。”或许是因为情况变了;又或许是他自己变了?
“郡王……”众将都颇为不解地看着薛崇训。在他们看来,尊卑有别,有身份地位的人的生命更加重要。但实际上,生命都是平等的。
薛崇训断然道:“就这样决定!马上传令撤退。”
鸣金收兵,唐军在山坡上留下了一两百具尸体,没有取得任何有价值的进展。集结之后,薛崇训与将帅们商量道:“不能再向东面谷底走了,过去就是平原,开阔之地遭遇骑兵无路可去。前几日斥候探的地形,南面是山地松林,四五月间枝叶正茂,可以隐蔽。我们现在就出发,向南!”
众军遂整装出发,列队向南开进。石堡城兵力在昨儿白天的阻击战中伤亡惨重,现在更是空虚,又怕调虎离山之计,并没有出城追击。
翻过一道不高的山脉,山脉纵深很大,全是起伏的山地和松林,唐军便钻进了林子里,继续向南行军。这种地形不便骑兵行军,暂时没有被马上追上的危险。
松树是落叶松,叶子像针一样细,从林间穿过时,那些叶子在脸上一扫,刺得皮肤生疼。
薛崇训道:“行军图上这附近有条小河叫日月溪,派人向左右展开,寻找这条小河,不然没有水源咱们自己就得完蛋!”
从赤岭仓促撤退时,装备辎重尽失,现在他们是工具粮草全无,跑了一天半夜,现在大伙都是又饥又渴,只能忍着咕咕乱叫的肚子。薛崇训又下令把盔甲脱了扔掉,减轻负担。
走了一阵,大伙索性把长兵器都扔了,只带横刀和弓弩。几百人已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斥候来报:“找到日月溪了!”
众军大喜,随即叫那军士带路,向北平移了一段路,果然见着一条蜿蜒的小河在众山之间。人们兴高采烈地奔向小河,一时忘记了情况不妙的烦恼。
军士拿着水壶打水上来,薛崇训喝了一口,回顾左右道:“咱们就顺着这条河的方向直走,先向南,等河流转向向东时,咱们便往东翻山回国。”
一个老将带着忧虑的表情道:“吐蕃人恐怕也会想到咱们会找水源,他们跟着河搜寻,便能容易地发现咱们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