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乌罗护人小小一部竟然出兵二万骑,倒是让薛崇训等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新罗这么大地盘才派过来几百人。
张九龄分析道:“乌罗护毗邻突厥汗国东部,他们定然想在战胜之后便于向唐朝要求瓜分突厥的牧场和利益。”
薛崇训认为这个说法比较靠谱,点点头道:“咱们都是公道人,只要乌罗护出了力立了功,多分些好处那是自然的事儿。”
此时大军已出长安范围近半月,才走了几百里,行军路途才走了一半。速度较慢的原因除了关中北部高原道路崎岖,还有将士们大多步行的原因。神策军和明光军都是精锐,其中明光军全骑兵,每名军士至少配备两匹战马;神策军的步军也有代步的马匹。但众将士为了养马力,平日行军大多都牵着马步行。
王昌龄又献计道:“今番我军四面调兵,已无隐瞒意图的必要,薛郎可在半道发一份檄文传视各地,兵马未到先声夺人占据大义的名分,并彰显正义必胜的大势,如此争取投靠突厥的契丹及突厥内部一些与默啜王庭不和的部落,如果能让那些势力陆续脱离默啜可汗,此消彼长便成蚕食之势也。”
薛崇训听罢立刻拍板道:“此事便全权交予少伯去办。”
苏晋也不甘落后,接着进言道:“契丹、高句丽旧部及一些突厥部落虽然不是默啜可汗的死忠,但他们与大唐也有难以理清的仇怨,恐怕光凭一书檄文难以起到实质的作用。”
张九龄沉吟道:“此时默啜的主力北调陷入铁勒,如果我们就近得一支机动快速的骑兵突袭了其南廷黑沙,开战奠定一场大胜,形势立辨,也不怕那些墙头草不回头。”
苏晋一听觉得要是第一场奔袭没打赢会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便接话道:“此举倒也是个办法,就是太过冒险,孤军深入非求稳之道。”
薛崇训笑道:“最后决定怎么打的人是我,无论胜负我都不会怪出主意的人,你们无疑太过慎言,心里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顿时苏晋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忙道:“臣无他意,却是有些冒险……不过突厥敢在这种时候先去打铁勒,其狂妄自大之心显而易见,骄狂必生轻敌之心,恐怕并不相信咱们能这么快直取黑沙,防范应该不会太大。”
薛崇训想了想道:“确实是一个战机,咱们打仗开局就不能畏首畏尾,正如少伯所言的先声夺人,掌握主动权尤其重要。只不过咱们神策明光二军要达到河套地区尚得近月,其他兵马也不会太快……倒是两股鲜卑兵马最近又是骑兵,不过让他们单独进攻却不知战力如何,如果打不赢反倒坏了事。”
张九龄道:“乌罗护小国寡民恐不成事,如果要选慕容氏显然更堪用。他们长期在吐蕃和大唐之间求生,用兵用谋都有一套,突厥战力不如吐蕃又疏于防备,慕容氏轻骑奔袭,兴许能立个头功。”
这种有风险的事儿薛崇训并不会轻率决定,他便转移话题道:“上次咱们密遣使者去契丹,结果如何?”
王昌龄答道:“契丹人虚以委蛇,没什么进展,不过使者无碍已平安回朝复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来这话不仅适合咱们中原,在草原上也说得通。果然契丹人和默啜不是一条心,不然默啜杀了唐使,契丹就不会轻易把使者放回来,他们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薛崇训道。
大军又行了数日,忽然从边关来了新的军情,位于西北方向的铁勒葛逻禄姓因与拔曳固结盟被首先攻打,一战就被击溃,部卒被屠戮殆尽,被俘族人多达近万账,被掠杀虐|待而死者不计其数。
这时王昌龄的檄文也完成颁发,其中细数突厥残暴血腥的种种罪状,在葛逻禄氏被屠杀的当口这些罪状显然更加能得到人们的认可。一篇文章让默啜可汗的形象从帮助李唐复辟的功臣滑入暴|政的妖孽深渊。
张九龄再次进言:“默啜可汗恃胜而骄大肆屠杀,定然不会对其他二姓(与拔曳固结盟的胡禄屋、鼠尼施)停手,正是有机可乘之时!咱们在声讨之后不立刻作出行动也于人心不利。”
薛崇训这会儿还在利与风险之间有些犹豫,没抓住关键的说服自己做出决定的理由。但以他往常的处事经验,在利弊难以权衡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随便选一种然后坚定地执行,无论选对选错都比徘徊不决的结果要好。于是他便当机立断,下令密遣使臣日夜兼程前往慕容鲜卑大营。
慕容宣此时已先唐军主力一步到达了河套三受降城地区,他得到薛崇训的密令后赶紧在汗帐中召集贵族大臣商议问策,其实就是看看各部的支持态度。
自从前任大相伏吕死后,汗王慕容宣在他的姐姐慕容嫣帮助下,借助唐朝的实力陆续除掉了那些对他不忠的大臣,这个不足弱冠(二十岁)的年轻渐渐掌控了整个吐谷浑的大权,慕容氏的地位在他手里有复兴之势。
威信一建立起来,决策就比以前容易多了,众臣众将跟随慕容氏出兵本来就是为了帮助唐朝进攻突厥的目的,此时纷纷表态愿意听从汗王的“英明决断”。慕容宣的身体仍然不太好,和以前一样看起来比较瘦弱,一张苍白的脸,但此刻帐下的众人再也不敢对他有任何轻视之心。
慕容宣咳了两声轻轻说道:“朝廷(唐朝)授晋王以兵权联兵讨伐突厥暴|政,各族人马便应悉数听其号令同心协力,今朝廷来使传令,我等尽应接令出兵,拿下首战取黑沙城的头功,让吐谷浑的名声大振,叫周边各藩不敢轻视之!”
众贵族首领立刻高呼:“汗王英明,臣等愿追随汗王左右杀敌立功。”
慕容宣很满意地说:“如此诸位便各率部众拔营出发,先到中受降城交接国书,按制补充给养,直出东北杀向黑沙城。”
此时的吐谷浑当政者慕容氏显然算是唐朝的一个忠实属臣,慕容氏如今在吐谷浑的声威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有唐朝薛崇训一党的强大后盾,弥补了他们在以前的内乱中根基动摇的不足。所以汗王当然要坚决地拥护薛崇训的权威,唇齿关系难弃。
众鲜卑人大多数是第一次来中受降城,等他们行军道这里见得这座城池后无不吃惊,有人惊叹道:“中城大名鼎鼎,是参天可汗道和单于路的必经要地,何以修得如此简陋,竟连瓮城也没有?”
身穿白袍头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慕容宣淡淡说道:“唐人筑城之时,认为敌兵来了不应害怕畏缩,应出城奋力死战,独独这座城没有太多防御工事便是为了断绝将士的后盼,置死地而后生守住北方重地。和汉人书中‘破釜沉舟’含义相同。”
众鲜卑人听罢无不对唐朝将士肃然起敬,在慕容氏的国策影响下,鲜卑族这个曾经与汉人在中原争夺空间的族群此时对汉人的心理达到了几近崇拜的地步。
慕容宣趁机对众军说道:“鲜卑族同是黄帝后裔(他们自认如此),当无所畏惧勇猛向前!”
第九十章 造势
离黑沙城不远有沙漠地带,导致这里的风沙特别大。一起风就满天沙子,天上的太阳也会因此变得朦胧不清,给人乌云来袭的错觉。
随着深秋的来临这边的气候变得又干又冷,李适之也只能穿突厥人的毛皮衣物御寒,不过他的头发仍然梳着中原的发髻样式,于是他的打扮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显然突厥文化的同化能力有限,很难在短日内影响到李适之这样来自唐朝的人。
此时默啜可汗的突厥大军击败葛逻禄的胜利消息已传到了黑沙城,城中的突厥人无不争相庆贺。唯独李适之找到大臣暾欲谷说:“现在可以开始准备逃离黑沙城了,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白白做了敌军的俘虏。”
暾欲谷惊诧道:“可汗初战告捷,如今形势对咱们有利,李公子何处此言?”
李适之没有正面回答暾欲谷的话,反问道:“您也是久经沙场的老人,晚辈冒昧问一句,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被一个胡须还没长齐的小辈这样问,暾欲谷有些不悦道:“自然是将士们的勇猛,活在草原的万物生灵都遵循一个道理,强者食弱者被食!”
李适之不以为然道:“我认为兵戈相对时双方实力已成定局很难有所改变,能够掌控的便是如何运用手里的实力。英明的统帅运用兵力无非就一个宗旨:思路明晰。”
暾欲谷皱眉沉吟。李适之又道:“一场战争要如何取胜,统帅先要明白应该走什么路子目的是什么,比如有的以夺取粮道不让敌军久持为路子,有的走擒贼先擒王的路子,各有路数。相同之处便是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应该如何一步步地实现……咱们以此看可汗对付葛逻禄等三姓的战事,不过就是因恼怒他们的背叛而进行的报复,时机却不对,此时唐军已经四处调兵遣将虎视眈眈,可汗的思路究竟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一场于大略没有任何帮助的胜仗,又有多大的意义?值得如此兴高采烈么?”
暾欲谷神情稍变,下意识点点头道:“那李公子认为晋王薛崇训他们的思路明晰否?”
虽然李适之对薛崇训毫无好感,将其视为篡夺李唐大权和造成自己落魄至斯的罪魁祸首,但说到这里他仍然就事论事:“薛氏及其同党多次取胜,不论全部归于运气,定有他的长处。这次对突厥汗国用兵,其思路之明晰一目了然:首先造势自居大义,以突厥人为残暴罪恶之源,以利以势拉拢有利于自己的各地势力,孤立削弱突厥;然后逐步蚕食,将形势不断向有利于己的方向发展。薛氏此时不急不缓,到如今尚未调兵出河套,显然他们的思路早已确定为掌控形势!”
李适之翘首望向西南方向,在风声中沉默了许久道:“在这样的策略下,首战不在于斩获和实际作用,而在于造势。如果我在他的位置,必选突厥都城黑沙城!突厥可汗率主力在西北,又恃胜疏于防备,正是绝佳战机;而拿下现在的黑沙城虽然获利不多,但此城名为突厥都城,名声在外于造势极为有利。到那时一些忠心摇摆的部族就太容易被唐朝争取过去了……现在默啜可汗为了惩戒背叛者大动干戈,殊不知大势当前之时人心浮动,能惩罚得过来么?”
暾欲谷神色一冷:“李公子认为唐军会趁此机会袭击黑沙城,所以才建议咱们早作逃跑的打算?可现在晋王的人马还没到达河套地区,大军聚集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他怎么打黑沙城,难道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