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镇监军刘景耀是个严厉的人,不苟言笑,姓格刚正。他早年曾在嵩阳书院求学,这书院因宋代二程(程颢、程颐)而闻名天下,而当时在程门立雪的杨时,学成之后回到无`锡讲学,所处之地,便是后来的东林书院。所以严格来说,杨时才是东林书院的真正创立者,而其后的顾宪成、高攀龙等,在他讲学故地再建书院讲授《四书》,乃有东林一党。
自天启二年为大城县知县以来,刘景耀便一直在北直隶附近打转儿,崇祯六年升任永平兵备道之后,没少与东虏建奴打交道。他姓子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上任以来整顿军备,屡与建奴交战,善用火器,曾在七家岭以三千众退数倍于己的敌人。
对于建虏入关,而京师左右诸军竟然无敢与之交战者,刘景耀是非常愤怒的。永平镇兵力微少,而且又扼边关,他不敢擅自离境,以免门户洞开,让更多建虏乘机入关,否则一定提兵入京了。
因此,当得知一个叫“章篪”的幕客求见时,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见。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应付这些打秋风的人!
“兵道还是见见他吧,此人为安庐巡抚史可法之幕僚,学生听说史可法今年能守住安庐,仰赖他不少。此时建虏入关,他突然跑到北边来,或许别有隐情。”
章篪并不认识刘景耀,不过与刘景耀的一个幕僚能拐弯抹角拉上关系,因此先是托人送了封信给那幕僚。为了保密起见,章篪并没有将自己的来意完全说明,只是说奉命求见。那幕僚也知道章篪在史可法身边为幕的事情,因此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让他进来。”刘景耀下令道。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恭敬地向他行了礼。刘景耀看着这个男子,身材并不高大,稍有些瘦,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昼夜奔波骑马而来的缘故,心里因为这个原因,对章篪有些不满,便开口道:“如今正多事之秋,本官需监一镇兵马,军务冗忙,章先生来我处有何贵干?”
话说得很不客气,连最起码的寒喧都没有。章篪拱手道:“正为此事而来,请兵道屏退左右。”
刘景耀闻言一惊,看了看周围,那些仆役下人知道他的意思,都退了下去,唯有几名亲兵和幕客还在。
章篪又拱了拱手,然后蹲下身去,掏出柄匕首割开了靴底:“奉命为人送信,还请刘公一阅。”
有兵士接过信递到了刘景耀手中,信上沾着脚臭味,这让刘景耀更是不悦。他“哼”了一声:“我听闻史道邻为人方正,怎么行这鬼祟之事,这信你拿回去,我不看!”
章篪虽然为幕多年,却并不擅言辞,俞国振也是手中实在没有可用的人,才只能派他来。若是随便派一个家卫来,只怕连见着刘景耀都困难。听得他这话,章篪知道他是谨慎,当下道:“学生已经辞了史公幕僚,如今正游历京师,遣学生送信的,是俞国振俞公子。”
“俞国振?那是何人……咦,莫非便是擒高迎祥的俞国振?”
虽然俞国振自己不欲扬名,但擒获高迎祥这样的大功劳,他再去遮掩就是欲盖弥张了。所以熟悉军务的刘景耀也听过他的名字,因为最近的邸报上,俞国振出现的频率可不少。
“正是俞公子,陛下因擒高迎祥之功召见他,故此他也在京师。适逢建虏作乱,他心中不愤,率家丁与京畿义勇与虏交战,此前西直门外杀叛贼巢丕昌者,便为其所领义勇。”
京师虽然震动,但建虏并未围城,因此内外消息还很畅通,刘景耀当然知道巢丕昌之事。听得这里,他微微动容:“难得义士,忠君爱国,此信容我一观。”
见他开始看信,章篪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被一见面就赶走。不过想到刘景耀说俞国振“忠君爱国”,章篪心里有些好笑。俞国振所作所为,确实给人一种忠君爱国的看法,但章篪观察他久了,最近几个月更是跟在身边,渐渐觉得,在俞国振忠君爱国的表象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东西。
这东西或许与爱国有关,因为俞国振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斯国斯民。但绝对与忠君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在国内与流寇、鞑虏交战,还是在国外开疆拓土,俞国振的直接目的,始终是壮大自己的实力。让崇祯觉得他忠心,只是这个目的的附带效果。
俞国振的信件很短,只是说明自己手中兵力有限,无法对大局产生影响,因此必须攻敌薄弱。此前俘虏的口供说,建虏在长城之外有人接应,请求刘景耀相助。
刘景耀看完之后苦笑着放下信。
“俞公子所言之事,我已明白,但无朝廷之令,我无法遣大军出长城。”他叹息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