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嬷嬷赔着笑,不得已拿出了那个熟悉的藤鞭,那股狠劲又挂在了脸上,好似前些时日与常之茸交谈甚欢的人并非她一般。
常之茸的衣袖被人粗暴的撸在了腋下,两条瘦弱白皙的胳膊赤-裸暴露在外,寒风刺骨,地上的积雪都还未化开,如坠冰窖,当那藤鞭毫不卸力狠狠抽下来的时候,常之茸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看着藤鞭落下,两条胳膊上顿时血痕斑斑。
往日再如何抽打,都只是小臂上青肿一番便罢,可今日却下了狠手,整条胳膊都未能幸免,直至再无一处完好,鲜红刺目的鞭痕往外冒着血,一滴滴砸在地面的积雪上,落下一个个血色的融坑,常之茸面色唇色皆如纸一般,她双臂颤抖,已无法平稳的抬起,堪堪垂在两侧。
晓兰见状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道:“果真还是丁嬷嬷训人有方,我这便回去复命,嬷嬷亦可以等着贵妃娘娘的赏赐了。”
说罢她便昂着头笑着走出了苕岚苑,只余丁嬷嬷与常之茸二人在此。
丁嬷嬷赶忙收了鞭子,面上又是惶恐又是不安,她没少收常之茸的好处,今日却不得已动了狠,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略显尴尬的说道:“你快回屋里歇着,这伤上个药养些时日便好,于宫中就是这般,你也瞧见了,方才我若不狠着打你,姬贵妃怪罪下来我便要遭殃,谁在此时都不敢放水,你便听我一劝,早点离开这苕岚苑,何必受这些凭白来的苦。”
说完丁嬷嬷便转身慌慌张张的走了。
常之茸瞧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她是要慌张,收了那么多的金子,一个贵妃身边的宫女晓兰就怕的不成样子,若是姬贵妃本人前来,今日自己怕不是命丧于此。
常之茸独自一人回了屋中,她现下两只手臂皆已无任何感觉,于寒风中冻僵后,那番抽打起初还疼之入骨,后来便渐渐习惯了,直至双臂麻木,她亦不敢将衣袖放下,任凭手臂慢慢恢复知觉,令常之茸气恼的是,今日被打一事当是瞒不住了,伤势太过严重,只得想着等李溯回来,要如何安慰他。
让常之茸颇为头疼的是,她自己无法给自己上药,双臂逐渐恢复了感知后,一股灼热的刺痛感顿时袭来,她感到两条胳膊仿佛着火了一般,滚烫无比,痛感逐步攀升,常之茸当真是汗流浃背,好在她并非稚嫩,上一世所经历的种种,于眼前这点小事当不得什么,咬咬牙便也忍过去了,若搁在同龄的其余宫女身上,或许早已被疼晕过去。
李溯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常之茸颤抖着手,拿着药膏给自己艰难的上药,见他回来了,面上还笑了一下,仿若受伤的不是她一般。
福田看着那伤势都惊出一身汗,李溯更是脸色沉下,他让福田去外面打盆干净的水,然后拿过常之茸手中的药膏,蹙眉一言不发的给她上药。
常之茸见状还有丝不习惯,她笑着说道:“只是小伤,看着可怖些罢了。”
李溯还是面无笑意,低垂着头问道:“是谁伤的你?”
常之茸知道瞒不住,只得把今日之事告诉了李溯,不免小小抱怨了一番:“那丁嬷嬷属实令人厌恶恼火,若不是当初瞧她有些用处,无论如何也不能白挨她的打,我果真还是嫩了些,之前因着金豆子便以为可以收买人心事事顺遂,却不知人心难控,权当买教训罢。”
李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眸中一抹血色闪过后,他便抬起头来,眼中只剩委屈,雾气朦胧。
“之茸,往后不可再有任何事瞒我,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亦不希望你会不信任我。”
李溯这番话语气低落异常委屈,他眼泪围着眼眶打转,瞧得常之茸顿时忘了手臂上的伤痛,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她讪笑着连连解释道:“阿溯莫难过,我并非有意瞒你,我、我便是怕你忧心于我,亦不是不信任你啊,且这些小伤当真没事的,你看我现下不是生龙活虎,这伤修养两日便好啦。”
常之茸真是悔不当初,早知便不瞒着丁嬷嬷曾鞭打过她这事,她知道李溯仁善,平日没少因这戏耍于他,可也瞧不得李溯伤心难过至此,那眼泪含着转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若不是双臂受伤动弹不得,她便将人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了。
李溯这才止住泪,抬眼仔细问道:“你需立誓,日后凡事皆不得瞒我。”
常之茸频频点头,立即说道:“好好好,我立誓,往后常之茸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任何事宜皆不得对李溯有所隐瞒。”
话落,李溯才满意,顿时笑意浮上了面容,诚挚可爱。
常之茸不禁叹道:“你这般都是朝谁学的……”
李溯笑:“自然是朝之茸学的。”
常之茸顿时无奈,心想还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点捉弄人的小心思竟然把李溯也给带坏了。
后来这些时日,丁嬷嬷便再未来过苕岚苑,因着姬贵妃娘娘的赏赐,听闻她得了不少好东西,遂再无需跑来苕岚苑等着常之茸献给她那几个金豆子了,而姬贵妃娘娘也终于松了口,让丁嬷嬷往后不必再前去教授宫规,算是放过了常之茸。
常之茸便想着这笔账日后定要跟丁嬷嬷算的,且等宫宴之后,她忙完手上重要之事再来寻人算账,那些金豆子不能白打水漂。
然而才没几天,便听福田说丁嬷嬷出事了。
常之茸因着养伤几乎日日在苕岚苑未出门,上了几天的药,伤口结痂好了许多,但还是提不了重物无法做活,福田在正殿侍候完李溯,便溜进配房跟常之茸说起了这桩八卦事。
“之茸姑娘,你可不知她死时的惨状,宫里下人都说她是做尽了亏心事使得恶鬼反噬,全身上下无一处是完好的,抽筋剥皮,挖去了眼珠,舌头被割成条状,连刑部的人都来查看了一番,说是下手之人不比刽子手刀法差,这一番行刑下来都要一个时辰之久,那丁嬷嬷完全是被折磨致死,定是老天有眼,知道了她害得姑娘受苦,遂派人来惩戒她收了她的命,狠狠为姑娘出了口恶气!”
福田说的义愤填膺,常之茸听的目瞪口呆。
她觉得有一丝不可思议……这丁嬷嬷能在宫里这么久,平日里谨小慎微,从不得罪她得罪不起的人,事事圆滑,与她关系不错的那几个老嬷嬷,亦被她维系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而她那日得罪自己,常之茸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一个毫无势力的小宫女怎么能与姬贵妃身侧得宠的大宫女相提并论,那般取舍或许于宫中才是常事,只是常之茸觉得人心寒凉罢了。
但丁嬷嬷的惨死,真真是让她疑惑不解,又心中痛快,就好像是暗中有一只手,默默帮她除掉了这个不顺眼的人。
难不成,还真有恶鬼吗?
第24章
腊月底, 京城又接连下了几场雪,城里百姓欢欣不已,所谓瑞雪兆丰年, 乃是极好的兆头。
宫里也人人忙碌了起来, 又到一年宫宴时, 今年还比往年又冷了许多,天气寒凉时有雨雪, 因此皇上赏赐给了各宫嫔妃不少南方远道运来的名贵绸锦, 让后宫佳丽们添置新衣,姬贵妃自然得的是上好狐裘, 她便首先命人给三皇子量身裁衣,至于苕岚苑,当然是什么也没落到。
常之茸早已料到, 她本就没指望皇上和贵妃还能赏赐什么东西过来, 这些时日常之茸的双臂已然好了大半,她便开始着手准备宫宴上李溯的穿戴物品,于是翻箱倒柜,终于拿出了那件去年姬贵妃赏下来的白金云纹衫。
常之茸动手把上面扎眼名贵的珠宝一应卸下, 尽管如此, 这件衣衫白金镶边,云纹刺绣,依然格外显眼。
李溯瞧着她对这衣裳好是一番折腾, 不禁问道:“为何选了这件?穿平日的常服亦可。”
常之茸倒摇摇头:“这件无妨, 本就是去年赏赐下来的, 应也无人会过多注意,但今年宫宴之上,还是要稍作打扮才可, 便做到不抢了三皇子的风头,亦不低于其他皇子的做派。”
说完常之茸又想了想,笑道:“但阿溯这般模样,我若不将这件衣裳的佩饰取下,兴许还真的会比三皇子惹眼,所以我只得辛苦一番连夜赶至着针线活,只怪阿溯生的俊俏。”
李溯耳朵都红了,乖乖坐在一旁不再打岔说话。
常之茸瞧着他这般可爱,抿嘴偷笑。
而常之茸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本也没想让李溯在这次的宫宴上遮掩自己,这一年来,景帝虽已将李溯接回宫中,却一直不闻不问,心中多少是对皇后和喻家之事有所芥蒂,牵连到了李溯身上,而此次宫宴是一个契机,或许往后能让皇上对李溯有所改观,对怀有喻家和皇后血脉之人多一分宽容。
宫宴的前一晚,常之茸义正言辞,如同不放心幼弟的长姐一般,好好的对李溯叮嘱了一番。
“明晚我无法侍候在你身侧,送纤月姑姑和李清婉出宫一事我又不放心假他人之手,必当我亲自前去奴役坊,晚间便让福田时刻跟着你,且明日宫门大开又无甚防备,宫宴之上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越是此时越是容易从宫外混进歹人,曾经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过进宫行刺等事,总归要小心为上,离那些宫外之人越远越好,保全自己的安危。”
李溯闻言乖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