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和白世英说完话已经是半夜,累的厉害了她便有些失眠,翻来覆去的惦记着白家秘药的疗效。
等迷迷糊糊睡着时,忽然就听到哐哐的锣鼓声,她惊的翻身坐起来,抓了枕头边的衣服边穿边喊道:“欢颜,是不是瓦剌人又来了。”
“县主。”欢颜开了门进来,道:“锣鼓是从城墙上传来的,应该是瓦剌又折回来了。”
赵勋说的对,额森打不过他就可能绕道这里来,白天打一仗没有捞着便宜,晚上他们又来,“走,我们去找齐大夫。”
她说着话,已经顺手将自己散开的头发编成了个长辫子,三两下绕着裹在了头上,瑞珠看着直愣神,可这个非常时刻,也顾不得美不美的事情了。
“娇娇。”白世英开门站在门口,“又打仗了?”
顾若离点头,道:“我去前面看看。”她说着,回头看着欢颜,“跟着我作甚,将我的药箱和一应的东西都取了拿过来,还有白天剩的药带上,留一个人在家里接着煎药。”
欢颜点头应是,取了药箱放在马车上,又留下来煎药,齐戎从院子外面进来,看着顾若离,“瓦剌人又来了,我们还去白天的茶寮吧。”
“能上城楼吗。”顾若离问道:“这样伤重的人也不用抬下来,或者在城墙下也可以,让他们少走点路,伤轻的人包扎了就又能继续抵用。”
齐戎觉得这样太危险了,可又觉得第一时间治疗确实要好很多,便道:“好!”
一行人出了门,孙刃和白徵都来了,他们往城墙走,边走孙刃便道:“这次的人还是白天的那些。”
“为什么晚上来?”顾若离觉得奇怪,孙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趁着我们休息防备松懈的时候冲进来吧。”
顾若离往城楼上去,孙刃看着一惊拉着她,“您……您要上去?上面太危险了,箭不长眼要是伤着您了怎么办。”
“我长眼睛了。”顾若离道:“我不会往前面凑的,你们放心好了。”
她今天穿的是裤子,外面的裙子太费事她出来就没有穿,套着外衣裹着头发哪有半分静安县主的样子,孙刃叹气只有护着她上去,等上去之后却没有一支箭,她奇怪的道:“怎么回事,他们在做准备吗。”
“您……您怎么来了。”胡立和周铮赶了过来,顾若离站在后面指着底下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周铮摇头,道:“他们三里外露营烤肉,我看等吃过以后就动手了。”
顾若离走到城墙前面看,就看到二三里外果然火光冲天,笑闹声不断,无数人头和马匹在那边停留着,根本不像是打仗,反而像是露营散心似的。
她皱眉,觉得有些不对。
“再等等。”周铮道:“我们现在能拿刀的人只有两百人,不能出去,只能看他们下一步怎么做,我们应对。”
顾若离点头,和他们一起站在城墙上看着。
“怎么……”齐戎惊愕的指着前面道:“怎么走了。”
就看到那些瓦剌骑兵吃饱喝足以后,居然就这么拍拍屁股骑马走了。
大家都觉得奇怪,顾若离没有说话,道:“既然走了,就让大家抓紧休息,我怀疑他们明天夜里还会再来。”
“不会吧,他们这么做干什么。”旁边有人问道:“都这么闲吗。”
顾若离也猜不到他们真正的目的,但是觉得不会这么消停的,“先各自好好休息,养精神。”
周铮觉得顾若离说的有道理,立刻下令让大家白天轮班休息,等到半夜果然如同顾若离说的瓦剌人又来了,吆喝着闹着极大的动静,可是却在三里外吃吃喝喝,就骑马走了。
“这些人太奇怪了。”周铮让人日夜不停的盯着外面,又接着派斥候出去,顾若离请他和胡立坐,低声道:“我怀疑他们是想玩‘狼来了’。”
周铮和胡立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顾若离就将故事和他们说了一遍,周铮大怒拍了桌子道:“雕虫小技,传令下去我们每天都严加防范,他们就算跑半个月,老子也能把他打趴下来。”
“我看不能一直等着他们来骚扰,这样没有充足的休息,大家都受不了。”顾若离说完,小声和他们说了几句,周铮和胡立听着对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夜里,锣鼓声到了时间就响了起来,顾若离已经娴熟的穿了衣服,边交代事情边往外走,齐戎从隔壁过来,一行人径直上了城墙,就看到那些瓦剌人和昨夜一样冲了过来,吆喝声吹着口哨,鞭哨声嗡嗡响着……
“来了,来了。”周铮道:“大家准备好。”
他话落,就听到轰然一声,领头的数百个骑兵踏空了,栽倒了凭空出现的一条地沟里,一瞬间灰尘漫天,马声凄惨的嘶叫着,随即听不懂的骂声响了起来……
“县主。”周铮看着顾若离,道:“今晚躲不过了,定然是个苦战,您快下去吧,这里危险。”
顾若离摇头,道:“我就在城楼里,但凡有人受伤就送进来,只要你们不让瓦剌人打进来,我就不会有事。”
他不会让瓦剌人打进来的,周铮眼睛血红的,攥着拳头道:“龟儿子想进来,也要看看爷爷同意不同意。”他说着一抬手,周围嘎嘎的拉弓声,一支支箭对准了那些瓦剌人。
那些掉在沟里的人爬起来或踩死在沟里,剩下的人直接绕道或踩着前人的尸体越了过来,指着城墙大喝。
如电一般,骑兵速度极快的冲了过来,周铮的第一支箭射了出去扎在一人的眉心,那人从马上倒栽下来随即被后面的马蹄踏上,血肉模糊!
白世英撇开视线拉着顾若离道:“我们去城楼里。”
顾若离颔首退到城楼,和齐戎一起手脚极快的将一应的东西准备好,新抬上来的软榻也备好放好,打杀声冲天,一刻钟后第一个伤兵来了,是肩膀上的箭伤,第二个也随即而来……
进门先喝药,瑞珠站在门口递上药灌下去。
顾若离手脚极快的取箭上药,包扎,伤兵提刀推开门就冲了出去,身上的麻药未退丝毫不觉得疼痛,甚至要比先前兴奋数倍。
瓦剌人开始攻城,架着云梯往上冲,无数的箭如雨幕一样射了上来,有的钉在城楼的木梁上,有的扎在士兵的身上,齐戎辨别着伤情指着一个胸口受伤的,道:“将他先放在一边,稍后再治。”
顾若离看了一眼,和白世英道:“你来做这个,我去看看,他失血太多要不止血一会儿就没命了。”
白世英点头接过顾若离手里正在治的伤兵。
顾若离过去扶着了胸口受伤的,喊道:“欢颜,手术刀,消毒药。”
欢颜应了一声,拿刀和药来,顾若离蹲在地上,伤兵扶着胸口拉着顾若离,道:“顾大夫,不必为我浪费时间,您去救能救活的。”
“在我这里,不分能救活和不能救活的。”顾若离拿开伤兵的手,看着他道:“所有人,都该活!”
伤兵红了眼睛,点头道:“您尽管拔,我不怕疼。”
“好。”顾若离试过麻醉性,效果并不好可不能等,她消毒外扩取箭,转眼间套在外间的褂子染的通红,那人也疼晕了过去,她上了药喊白徵,“白先生,将人送下去。”
白徵颔首抱着那人出了城楼,顾若离又回头去接着做事。
天色渐渐发白,战事略停一刻,顾若离回头问欢颜,“一共救了多少人。”
“三十二个,重伤四个送下去了。”欢颜拿着本子翻着,顾若离回头看看,城楼里只有两个伤兵在休息,其他的治好后又接着出去了。
瑞珠和茶寮客栈的掌柜抬着馒头和水上来,大家几乎两口一个馒头的速度,将自己填饱,顾若离也是三两口吃了一个馒头开了门往底下看,下面也是尸山血海的景象,比他们这里不知惨烈了多少。
她强咽着将刚刚吃的馒头吞了下去。
鼓声再起,新一轮的攻势又来,顾若离冲回了城楼,检查过药喊瑞珠,“你快回去,将我准备的药都煎出来。”
“是。”瑞珠顶着铜盆迅速下城楼跑回去煎药。
这只是攻城战,敌人两千他们两百,城墙坚固他们防守的情况下,她已经整整忙了一夜,若是大战她不敢想象场景会是什么样子,此时此刻不由觉得齐戎看似冷漠但却是果决,在那样的情景之下,他没有办法浪费多余的时间,只能粗略的挑拣着伤兵救治。
人的性命,在战场里如草芥一般,分毫不值。
战死了被对方砍了头挂在马背上,成了对手炫耀的战利品,而这条性命是即将踏上轮回还是就此灰飞烟灭,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关心这一具具尸体背后还藏着什么样的故事,是不是有嗷嗷待哺的子女和垂暮的老娘正等待着他归家。
留下的,只是一串数字,某年某月某战死伤多少而已。
顾若离来不及心疼也顾不上思考,机械的消毒,取箭,上药,包扎,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
齐戎回头看着她,女子的身量不高,身材瘦弱,容貌是他从未见过的精致美丽,可此时此刻她的美和她的面容没有半分的关系,是她的能力和沉着的应对,不急不忙的做着事,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每一个伤者,间隙她还会对着伤兵笑,告诉对方没事,歇个三五天就能留下一个可骄傲一生的疤痕。
他们区区两百人,抵抗住瓦剌两千骑兵的攻势,若是以前他不知道怎么样,但是今天每拖一刻,这个女子的功劳不可磨灭。
日头正中时,锣鼓声骤歇,忽然一阵欢呼声响了起来,顾若离包扎完最后一个伤兵的右臂,他的右臂上已经是第二次包扎,肩膀上也有,几乎满身的血迹,只余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看着她,猛然露出惊喜之色。
“顾大夫。”伤兵激动的抓住她的手,“瓦剌人败了,退兵了。”
顾若离愣了愣顿时笑了起来,点头道:“是,你们太厉害了,整个大周都会为你们骄傲。”
伤兵看着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用脏兮兮血淋淋的袖子抹着眼泪,“顾大夫……真的有人会为我们感到骄傲吗。”
“会啊。”顾若离道:“全城的百姓,赵将军,他们都会为你们每一个人感到骄傲。”
伤兵点着头,激动的松开顾若离的手冲了出去,站在门口欢呼着。
“顾大夫!”齐戎回头过来,朝顾若离深深一拜,道:“请受齐某一拜。”
顾若离回了礼,笑着道:“齐大夫也受我顾氏一拜!”
话落,两人对视而笑,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大夫,一夜下来两百人几乎都来过一遍,他们没有停歇,浑身都是血,顾若离的手因为紧绷着此刻都在不停的抖着,头发松散面上脏污,衣服上都是血迹,狼狈不堪。
可却是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舒坦!
两人又回头和白世英,白徵,欢颜,瑞珠,各自行礼拜着,瑞珠擦着眼泪又拿帕子给顾若离擦着脸,道:“您快坐下来喝口水,都好几个时辰没坐了。”
顾若离笑着道:“说起来我还真是渴了。”她说着,接了茶盅一口饮尽,白世英余光也看了白徵一眼,他因为有洁癖所以素来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可此时此刻他白色的衣服已是脏污不堪,可他还是月朗风清的立着,不燥不乱。
她不由重新审视他。
“我们出去看看。”顾若离出了门走到城墙前面,就看到城楼底下留下了许多的尸体,而瓦剌人骑兵已经跑远,城楼上欢呼声不断,有人冲着她喊道:“顾大夫,瓦剌人走了。”
顾若离说不出话来,竖起个大拇指比了比,那人一愣顿时羞的满面通红。
“顾大夫。”许多人相扶过来,站在顾若离面前,朝她和齐戎拱手,“多谢二位大夫的救命之恩。”
有人道:“什么救命之恩,要不是两位大夫手快又稳,还不怕危险的在城楼给我们救治,我们怎么能伤亡这么少,坚挺这么久。”
是啊,那些带伤继续战斗的士兵,除了他们自身的无畏勇敢,也离不开大夫的及时救治,若不然就算有一腔战死报效心,也会死的窝窝囊囊不够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