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璋神情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半眯眼睛望着张联芬和从大智门撤退来的李纯等人,久久没说一句话。
空气里弥漫着失败的气息,几个小时前还骁勇善战的北洋兵们如同一下子被调了魂魄,只是麻木的围在篝火旁吃着已经变冷发硬的干粮,就连最精锐的炮兵都提不起精神,坐在黄橙橙的弹壳堆里发呆。
北洋败了?!
李纯死死咬着牙齿:“军统,下令吧!趁宫保还不知道此地情况,让我做先锋再打一次,杨秋再厉害回师也要两天!两天内我们定可拿下汉口!”
“对,老子就不信了,看那个小崽子还怎么守!”
“我也去。”
“我们一起去!”
军官群情激奋,但冯国璋却面无表情。作为北洋三杰中最精通战术的军官,他其实也能感觉到汉口的虚弱,从孝感开始一败再败,已经打掉了对方的全部士气,真咬牙一天一夜他就有把握拿下大智门把大炮架汉口脑门上,可拿下又能如何?杨秋既然敢抽走正面围剿王遇甲,就说明他早就做好了放弃汉口的打算!所以他一定会从京山直插孝感。王遇甲输在了狂傲,要是他发现被围后丢弃小仓山全力突围,又怎么会让北洋蒙羞连自己也被抓呢?自己虽然看穿了杨秋的战术,尽可能的狂追猛打争夺时间,可到头来还是棋差一线。
坐在那里他眼前竟是从武胜关起的经历,如果说血战七天后的惊天一爆只是初露锋芒,那么陈家坳夜袭稳定军心显示杨秋把握军队的能力,借北进提早布局大洪山眼光犀利,最后反手强攻对赌京山才显示了他的胆识和决心。
打了半辈子仗,却在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年轻人面前连栽几个跟头,他心里也很不舒服,不甘心!也想干脆挥军强攻汉口,但现在杨秋大胜,部队士气高昂足可抵消疲惫,自己这边刚丢了一个镇,士气重挫军士已经无再战之心,万一真拼光了剩下的一镇两协,等于砍掉了北洋近半实力,到时候别说京汉线,就连津浦线恐怕都没有兵力保护了,还拿什么对付两淮和南军?
想到这些,冯国璋颓然一叹,他知道这回是不得不罢手了,一摆手:“纸包不住火,联芬你亲自去发电报吧。带我转告宫保,华甫辜负重托没脸继续统兵,特辞军统之职,请宫保和皇上另选贤能吧。”这几句话说完就像抽干了他的所有力气,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老了。
张联芬也叹了口气,带着一封注定要掀起狂澜电报向电报房走去。
从美国购买的无线电开始滴答作响时,袁世凯正在紫禁城养心殿后,一脸沉重、痛心疾首跪在裕隆太后脚下,旁边载沣和肃亲王善耆满脸怒意瞪着他,只有裕隆身边的小德张不停使眼色,似乎在告诉他今日太后心情不佳。
其实不用说袁宫保也知道裕隆心情不佳,如今这个情况下心情佳才见了鬼呢。裕隆抱着六岁的溥仪,这可是她的命呢!低声问道:“慰亭啊,哀家不是不知道你的困难,只是如今哀家和皇上孤儿寡母也不宽裕,这些年朝廷收上来的钱也都抵给了洋人,前时给荫昌的一百万都是户部和内务府咬着牙拿出来的,这些你也都知道,我只问一句事情真到了那么急?”
袁世凯今天来是为了筹措军费的,由于战火迟迟没停,两淮盐税一时半会到不了手,湖北那边更是花钱似流水,加上局势未定很多国内银行票号也不愿意借钱,不仅拨给荫昌的一百万军费早就用得干干净净,自己还贴进去了好几百万。幸好梁士诒给他出了个主意,说皇家内库还有五千两黄金呢,于是连忙赶来希望用外寇逼出这笔钱解燃眉之急,此刻听到这位效仿老佛爷垂帘听政的太后语气似有回转,心头一喜连忙说道:“太后可以不信慰亭,可总该信摄政王和弼德院奕亲王吧,不如由他们来说此刻的局面吧。”
裕隆目光扭来,载沣也是神色难看。内务府的确有几千两黄金,可那是大清国和皇上的最后家底啊?虽说儿子送人了,自己相见还得下跪,但毕竟是血脉相连总不能不为他将来想想,立刻说道:“回太后,外面局势的确不妙,可这都是袁宫保剿匪不力,依。”
载沣话还没说完呢,裕隆就两眼一红,知道外面肯定是出了大乱子了,要不然载沣岂顾会左右而言他,所以打断了后继续问道:“慰亭,今日也没有外人,你不妨和我说句实话,这大清的江山是不是。”
袁世凯再牛也不敢在此时说大逆不道的话,陪着滴了几滴眼泪说道:“南方已成燎原之势,湖北还未平定,乱党昨日又纠集数万之众要攻打南京,若是南京失守只怕是。”
“这话言过其实了吧?北洋六镇还有一半在北面没开拔呢。”迟迟再旁没说话的善耆忽然冷冷插嘴道:“要是宫保不耽误工夫早早让他们南下剿匪,那些乱党岂有今日?”
袁世凯和善耆一直不对付,听见他指责自己用兵肚子里早就骂开了,也冷眼说道:“肃亲王有所不知,南方固然是大患,可北边就安稳了吗?山西、山东都不太平,这些地方要是不趁早剿平,你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这种问题善耆争不过他,只得掉头道:“太后,内务府库银事关重大,这可是您和皇上的最后家底。”
载沣当然也不愿意看到内务府库银到袁世凯手里,刚准备和善耆一起施压,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德张立刻赶几步走出去喝道:“谁人在此喧哗?不知道这里是。”不等尖嗓子喊完,亲自带第一镇镇守北京的载涛就一头扎了进来,见到他脸色慌慌而且还全无规矩,载沣立刻追问:“出什么事了?”
载涛见到裕隆连忙跪了下来,斜一眼袁世凯后哭天喊地汇报道:“太后、摄政王。不好了!刚才湖北传来了消息,冯华甫带兵不利致使第四镇被包围京山隔蒲,今日中午被乱党匪首杨秋缴械与大富水小仓山下!仅有三千多余逃回孝感,余者皆墨!统制王遇甲也被俘了。”
“什么!”
袁世凯猛然脸色大变,若非多年来历经风雨养出了几分宠辱不惊的底气,恐怕早就转身而去了!他想到了王遇甲会败,却没想到居然败得这么惨,连王遇甲都被俘了!
载沣和善耆也是对视一眼,开始还以为这是袁世凯出的苦肉计,故意让冯华甫从湖北发回电报演这出戏,没想他还真急了,不顾仪态抢过电报细看,两人心底顿时大呼不妙,裕隆刚才明显是要被说服,如果湖北真的兵败,恐怕就不得不拿出内务府这点家底来,而且要是再打下去这把火弄不好还真会烧到北面来。
见到几个男人的脸色都变了,裕隆心头也是咯噔下,她虽不懂军事可也知道一个镇被打完是多大的事情,何况又是最先暴乱的湖北,要是乱党趁此时机沿着京汉线向北打,连紫禁城都要完蛋了,所以连忙说道:“军务紧急,慰亭你先回去吧,一会哀家会交代内务府。”这个已经筋疲力尽的中年女人终于是扛不住了,凄凄哀哀:“现在哀家孤儿寡母就全靠你了,要真是想办法和谈吧。”
此时不和谈也要和谈了!袁世凯心底苦笑一声,连忙磕头离开了养心殿,等出了宫门才看到杨士琦已经早早等在了外面,急忙追问道:“刚在载涛入宫报告,华甫那边。”
杨士琦已经苦笑了出来:“宫保不用怀疑了,载涛的消息还是我给他的呢,王遇甲被俘,第四镇损失大半,现在华甫已经令部队回缩刘家庙。刚才孝感也来电说,杨秋一个混成协已经到了云梦,大有一举掐断华甫他们回来的意思。”
“杨秋!”袁世凯冷冷咬牙吐出了两个字后钻进了马车,杨士琦见他目光中神色不定,知道他是对杨秋动了杀心,心底也是微微紧张起来,不是他对杨秋有什么好感,反而和袁世凯一样认为杨秋不除迟早是大患,可现在真不能打!第四镇惨败之事必定大振党人军心,南方北伐之声肯定会愈加汹涌,南京眼看不保,如果两股大军沿津浦和京汉一起北上的话,那事态恐怕就真要失控了。但现在他也不敢多说,只提醒道:“宫保要是想打的话,把山西的第三镇调过去,再从第二镇抽调一个协,那就肯定赢了,只是这样津浦线和背面肯定要出空子的。”
袁世凯靠在马车上真是感觉有些累了,长叹口气闭上了眼睛,这回真是彻底大乱了。
*******仅仅过了一夜,无数电报开始从湖北发往全国,甚至为了加快传递速度,国防军还首次开放了两台无线电给随军记者使用。当大家都被从孝感开始的一连串失败打懵,当黄克强统兵连败的消息被捅出去,看到连同盟会“军神”都打不过北洋,暗呼不可匹敌时,小仓山大捷的消息却如同海啸般猛烈扑来,让所有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