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笃定地说要让她们读书,一下好像将女子读书说成了十分自然应该的一件事。
丫头们在人牙子那儿就都认识,其中有些交好的此刻在下面忍不住窃窃私语,而后有一个声音大着胆子传出来:“小姐,您说得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读得好书吗?”
林若青看过去,是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丫头,正满脸不确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读不好?”林若青笑着反问她。
她小声扭捏着回道:“他们都说女儿家不好去碰这些男人做的事……”
林若青觉得这话可笑,然而她也知道面前的这些人也只是受害者罢了,她无法去指责。林若青望向下面的人,朗声问她们:“你们难道就认着这歪理?”
歪理?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敢立刻说话。
林若青顿了顿又说:“读书明理,是为了看得更多走得更远,同是男是女毫无关系,女子偏要不如男子的歪理是谁说的我不管,只是你们既然到了这里便要晓得,在我这儿没有这样的话,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用工便能往上走。”
林若青的话说到这里,她也无意往下继续说。
再说几句恐怕她要忍不住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来。点到即止就行,只要这十八个人里头有三五个想得通的,那就是一件好事。
林若青一走,丫头们回到房里立刻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读书,咱们真的能读书吗?”
“小姐都说了的话,当然能读,你没听见?那可是管事,管着别人的。”
“可哪儿有女管事呢?”一人红着脸说。
“我觉得小姐说得对,读书是好的,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想读书,可我兄长只愿意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剩下的就不教了,还是我自己偷偷听他念书后对照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学的。”
“我看小姐人美心善,我觉得她说的很好。”
“唉,我还是怕,若是学不好呢?我脑袋是很笨的,到时候平白让人笑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众人说什么的都有,却总归一下说不到点子上。
角落里头坐着的一个丫头忽然开口问其他人:“你们难道愿意一辈子给人端茶送水,任打任骂连命都交给别人吗?“
众人全都转头看向她,有人开口反问:“香姐儿,咱们都卖身过来了,难道这命还由得你自己做主吗?”
被叫做香姐儿的丫头正色道:“我看你们就是胆子太小,一点儿出息都没有,我们是卖身了,命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然而现在主子既然给了我们读书的机会,你们都要犹犹豫豫,活该你们一辈子给人端茶送水,打死也活该!”
“你!”被噎了一嘴话的丫头不少,一时愤愤地看着香姐儿。
香姐儿也不理会她们愤怒的目光,跟着说:“我不管你们,到时候如果真让我读书,我就拼命读书,我的脑袋不比谁笨,等我做了管事,你们就可劲儿服侍我吧。”
香姐儿自小喜欢争先,也知道凡事都要自己争取的道理。她本来是北边的人,若不是家里遭了灾没办法养活她才将她卖了,她还是好人家的女儿。因着这个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证明出些东西来。
她所说的话是扎心话,可道理却被说的明明白白。
“我觉得香姐儿说得对,以前咱们是没得选,现在有了,怎么还能犹犹豫豫的?”
剩下的丫头们心里翻江倒海,也慢慢体会过来这事儿。别的不说,她们之间互相并不低谁一等,既然能做管事,凭什么她行我不行,反正不过是读书么!
一股子较劲的意思在众人心中涌了上来。
第17章
在别院呆了十几天,八月终于在一场大雨之中走到了尽头。
林若青倚在窗前望着雨滴从瓦楞上落珠般坠下,有些心不在焉。
陈家来接的马车已经等着了,只待雨势稍歇就启程。别院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回去倒也就回去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翠竹打着伞从院子里穿过,脚上穿着的鞋子已经湿了个透,裙摆下也沾了不少水汽,整个人看着有些狼狈。她在林若青的视线下面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了台阶上头,这才收了伞狠狠跺了两下脚。
林若青见状低笑了两声,正好被翠竹听见,她抬起头望向窗边,嗔道:“小姐还笑我!”
林若青笑着朝她招招手,笑说:“来,我心疼心疼你。”
翠竹知道她是在逗自己玩,因而并不上当,只哼了一声转头先进了偏房里擦身换衣服。要不然照着现在这一身湿漉漉的样子也不好去林若青那里说话。
扶柳和刘嬷嬷则张罗着来回要带的东西,虽然林若青说过多的不用动,反正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过来住一阵子。然而刘嬷嬷心中有顾忌,即便这处房产时候自己的,然而林若青到底是嫁人的,现在说起她来可不是林家大小姐,而是陈家少夫人了,哪儿还能常常出来住?那未免也太不成规矩了。
只不过这话她怕林若青听了不高兴,藏着没有说。
翠竹换好衣服又将头发擦了擦,整顿完毕这才去了主屋,同林若青说东院那边的事儿。
“前头我过去的时候她们正好在读书,小姐要说的我就全都交代给孙嬷嬷了,让她好好管教着她们,走前我从窗户里瞧了瞧,有几个脸色看着比来前好了不少,说到底这人还是养出来的,没有天生比不过谁的道理。”
林若青点头:“要说吩咐其实也就那么几句,这半个月里书也读不出什么,要说真能把肌肤养出水来也是不能的,两样事情都是长久才能看出效果。”
她起身走到镜子前坐下,自言自语说:“也好在我什么都不算富裕,时间最多,慢慢教就是了。”
翠竹自然地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为林若青梳头。
“这次回去总该有些清净了。”翠竹小声嘟囔,她想起院子里的两个姨娘就烦人。
林若青在首饰盒里翻了翻,找出一根簪子递过去,闻言笑说:“清净不清净的,你想得倒是挺多。”
“我这是为了小姐你啊,”翠竹说,“每回我都要被气死了,偏偏小姐大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