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王洵又是一愣,在心中默念面纱主人的名字。很显然,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原女孩名。并且绝非出自什么上等人家。也许她本身姓洛,或者父母懒得请教书先生给女孩取名,就干脆随便叫了个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顺口,却让人立刻能分辨出她出身寒微。
“你到底喝不喝?”小洛姑娘还是个急脾气,见王洵只顾皱着眉头**,将药汤往床榻旁重重一顿,发出“当”地一声。
药碗是铜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梦中的浓烟熏坏了心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此刻王洵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向对方道歉,而是药碗的质地。这么大一个碗,至少需要三两精铜来做。那就是三十几个钱,足够普通农家开销一整个月!(注1)
“再不张嘴,我就捏你鼻子了!”看到王洵依旧满脸木然,小洛姑娘竖起眼睛,厉声质问。
“嗯,喝,我喝还不行么?”王洵连声答应,唯恐再耽搁片刻,被人将药汤直接浇在脸上。
“这就对了么?来,张嘴!”小洛姑娘眼中的怒火瞬间消失,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喝吧,不苦,我放了很多糖在里边!乖!”
注1:开元通宝的重量比较规范,十个大约一两。比五铢钱轻一半。
第四章 楼兰 (二 上)
第四章 楼兰 (二 上)
“哈哈哈哈——”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经历过一次同生共死,大伙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长幼尊卑,高低贵贱,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自从十二岁之后,王洵几曾被女人像小孩子般哄过?特别是还当着一堆人的面儿!登时,他那一张古铜色脸涨成了紫茄。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将药碗从小洛姑娘手里抢过,仰着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小心些,别迸裂伤口。小心!”蒙面女小洛连忙出言劝阻。但一切为时已晚,直到把药汁都灌进肚子,王洵才突然感觉到一阵锥心的刺痛,闷哼一声,额头上虚汗滚滚而下。
“这人,你这人,真是!不要命了!”小洛又气又急,扯着王洵的耳朵大喊。转过头,她又将怒火发泄到了方子陵、老周和魏风等人身上,“笑什么笑?笑什么笑?!若是他的伤口迸裂了,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
这能怪我们么?魏风和老周等人小声嘀咕,强忍住笑意,将头转到了旁边。这几天来,大伙都没少受了小洛姑娘的照顾,所以谁也不敢真的惹后者生气。否则,非但良心上过不去,生活中也会缺少很多滋味。
“不想死,赶紧躺下!”再度回转头,小洛冲着王洵喝令。
“哎!”不敢再惹这个小魔星,王洵缓缓卧倒。心中的疑虑却越发浓郁,自己在大漠上跟人拼命时分明是冬天,而现在周围满眼翠绿。四、五个月时间,伤口居然还没长好?难道河西军的兵器上抹了什么毒药不成?
偷眼再细看老周、方子陵等人,他发现大伙身上包裹伤口的白布都很新,个别人因为伤势较重,白布下隐隐还透出暗红色的血迹。
时光交错!
一瞬间,王洵真的弄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了。可伤口处的痛楚却一阵阵袭来,令他忍不住再度呻吟出声。“嗯,嗯,水,能不能给我碗水喝!”
“疼死了才活该。谁让你自己没深没浅的!”小洛姑娘的声音再度传来,隐隐带着几分关切,“给,别喝太多。对伤势无益!”
王洵冲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瞥,伸手去接水碗。“算了,你还是躺着吧!”见他疼得脸色煞白,小洛姑娘心立刻又开始发软,“我拿勺子来喂你!”
这怎么好意思!王洵脸上的表情立刻又窘迫起来。长安城内虽然胡风甚胜,但未婚男女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喂食。而他跟这位小洛姑娘素不相识.......
对方心里,显然没顾忌这么多。慢慢地舀起一汤匙水,递到了王洵嘴边。没有任何情愫的成分在,也没有任何扭捏。
见到小洛姑娘如此大方,王洵的心里也慢慢释然了。这是西域,不是长安。也许习俗就是如此质朴,自己没必要少见多怪。可这到底是西域什么地方?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小洛姑娘属于哪个当地部落?浓浓的迷雾背后,他看不到任何答案。
正困惑间,耳畔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紧跟着,一个爽利的男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小洛,小洛,你在这边么?赶紧到老营那边去一趟,陈叔受伤了!”
“陈叔受伤了!”蒙面女小洛的手一抖,差点把水灌进王洵的鼻子里。丢下碗,她急匆匆地站了起来,“伤在哪了?重不重?你这笨蛋,出发前康老是怎么交代给你的!”
“我们已经尽力保护陈叔了,可他偏偏自己要往前面冲。”来人越行越近,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委屈,“结果一不留神,就被贺拔部的贼人给砍了一刀。好在没砍到正地方,只是在胳膊上开了条大口子。”
“笨,笨!”小洛急得直跺脚,“他自己要往前冲,你不会拦着他?别的弟兄呢,伤了多少,折了多少?!”
“一个没折,只有三个重伤和四十多个轻伤,全抬到老营里去了。福威大师和巧巧正在照顾他们!我怕他们两个忙不过来,才赶紧来寻你!”说话间,年轻男子已经策马跑到近前,看到满脸茫然的王洵,笑了笑,低声说道:“你醒了。既然醒了,就别光躺着。下地慢慢走走,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你懂个屁!”小洛一边收拾药箱子,一边毫不客气地数落,“什么都想掺和,什么都掺和不好。第一次打仗,就伤了这么多兄弟!亏得康老还放心让你带队!”
“这能怪我么?这能怪我么?”当着外人的面儿,男子脸上立刻有点儿挂不住了。“贺拔部的人是咱们的两倍多哩!背后还有吐蕃狗给他们出谋划策!”
“你怎么不说你这回带了那么多弩箭呢。贺拔部的人什么时候有过弩箭!”小洛姑娘得理不饶人,句句戳到对方痛处。“出发前,谁在康老面前吹过牛来,说什么牛刀杀鸡,手到擒来。这回,被鸡给啄瞎了眼睛吧!”
“我打赢了啊!我打赢了啊。”男人急得直磕马肚子,“谁说我没赢了啊。带着那么多骑弩去,再打不赢,我还有脸回来见你么?贺拔部已经投降了,贺拔吐信被我给抓回来了!还有个吐蕃狗,叫什么论纥颊,也被我给活捉了!”
“这还差不多,走了!”听到对方最后一句话,小洛姑娘终于开心了些,“赶紧着,陈叔身子骨弱,经不起耽搁!”
说着话,她向马背上的男子伸出右手。借着对方胳膊一扯之力,直接拎着药箱跳进对方怀里。丝毫不避讳男女大妨。
这个举动,又令老周等人目瞪口呆。长安城中,可没有哪个女子敢这般胆大。否则,即便身后那个男子愿意娶她,公公婆婆也不敢让如此“放荡”的女人来败坏自家门风。
偏偏小洛姑娘的举动,跟“放荡”二字沾不上半点干系。坐在男子的身前,怀抱药箱的她显得异常单纯。仿佛跟自家哥哥打招呼般,她冲着王洵大声吩咐,“你别乱动,他刚才是信口胡说。伤口那么深,至少要七天才能结痂。你才躺了不到三天,千万别将急着下地。否则,我这几天可就白忙活了!”
“嗯——!”王洵懵懵懂懂地回应,心里头愈发感到迷茫。才躺了三天,那就是说现在还是冬季,可为什么周围一片翠绿,并且自己躺在露天处,也感觉不到半分寒冷?小洛说那男子出外作战,用了大量的弩箭,想必是大伙负责押送的那一批了。可他们既然夺了辎重,又何必费心费力给大伙治伤?
百思不得其解!
迷迷糊糊中,王洵只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团浓雾深处。答案几乎近在咫尺,可眼睛偏偏就是看它不见。
“头儿,头儿,你没事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子陵又凑了过来,低声在王洵耳边呼唤。
“没事!”王洵晃晃脑袋,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扶我起来,我需要四下走走!”
“那可不行。待会万一被小洛姑娘看到......!”如同被蝎子蛰了般,方子陵立刻躲出老远。
“你扶不扶!”王洵扭过头,摆出一幅愤怒模样。方子陵摇摇头,不肯受其威胁。王洵无奈,只好咬紧牙关,努力用胳膊支撑自己的身体,慢慢从床上往起抬。方子陵见状,吓得立刻又窜了过来,“我扶,我扶,我扶你还不成么?慢点儿,您千万慢点儿!”
老周、魏风二人见状,也赶紧跑上前,与方子陵一道,将王洵架离病榻。双脚一落地,王洵立刻觉得膝盖处阵阵发软。但年青人特有的倔强劲儿令人不肯示弱,强忍住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慢慢站稳,抬腿。一步,两步,三步........
眼前金星四射。但有股熟悉的力量,却慢慢从脊背延续到了全身。在几个伙伴的搀扶下,他缓缓走了数步,看看周围没有外人跟上来,压低了嗓子问道:“这是哪?我到底昏迷了多久?怎么周围已经全绿了?小洛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当天大伙怎么脱身的?赶紧跟我讲讲!”
“这.......”方子陵的脸色又变得十分古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王洵的逼迫下不得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楼兰人叫它阿尔金山。这个山谷里有很多温泉,所以四季如春!”
“原来如此!”王洵眼前终于看到了一丝微薄的光亮。去年冬天他曾经带领禁卫们到华清池扫雪,见过温泉附近的景致。想必此地的温泉更热一些,所以使得山谷里的树木始终冒着浓浓绿意。但是,怎么又冒出楼兰人来了?楼兰古国,好像已经亡了几百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