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昌轻轻举起右手,大声补充,“本官今天就当着虢国夫人的面儿,向你做个保证。如果你所言经查属实的话,全部功劳都是你自己的。贾某保证连个光都不会沾!”
“不敢,不敢!”无论是否相信对方的保证,薛景仙都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了。又做了个揖,低着头走下了马车。
车门在他背后迅速关闭,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咚!”。紧接着,八辆银装马车快速动了起来,车轮滚滚,卷起一片烟尘。
站在微明的晨曦中,呼吸着马车卷起的尘土,薛景仙觉得头皮一阵阵发木。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为朝廷出力机会,又被白白浪费掉了。那两个目光短浅的贱人,绝对是在敷衍自己!这是什么世道?!他们一个人尽可夫,**成性,另外一个巧言令色、奸诈阴险。却偏偏都挡在自己头顶正上方!自己为了成就大事,不拘小节地向他们折腰,他们居然对自己的才华和抱负视而不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狠狠地向早已消失的车队吐了口吐沫,薛景仙摇晃着走向自己的坐骑。身上的伤已经不是很痛了,但心里的伤却像一把涂满了毒药的匕首,一下下刺激着他的灵魂。此事不能就这么算完,所有加诸在薛某头上的侮辱,有朝一日,薛某一定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让那个姓贾的家伙身败名裂,把那个姓杨的贱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来,掼到尘土中,蹂躏、折磨。磨光她的傲气,然后再让她哭着爬过来向自己求饶,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
“我呸!”薛景仙又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牵着坐骑,向曲江池畔另外一栋别院走去。那个别院的主人曾经找过他,但由于更看好此刻大权在握的杨国忠,他才没有接受对方背后那位主人的拉拢。如今,通往杨家的道路已经断了,他只好再主动去叩响对方的大门。
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是么?目光再度转向马车消失的位置,薛景仙笑了笑,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人,却没有时间计较一个小小县令的怨恨。即便觉察到了后者的不满,他们也不会很在乎。比起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威胁来,薛景仙的愤怒就像老鼠在磨牙齿。只要屋子的主人还没有被击倒,老鼠就起不到任何威胁。
“他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么?”没有局外人在场的时候,虢国夫人的脸色又变得灰暗起来,就像骤雨来临之前的天空。
“关键不在于真假,而在于杨相有没有应对的办法和实力!”单独对着虢国夫人,贾昌的脸色也变得非常严肃,想了想,沉声回应。
“你觉得有么?”虢国夫人笑了笑,轻轻摇头。
“不好说!”毕竟对方是杨国忠的妹妹,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贾昌才不会据实直言。“右相大人才执掌朝政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前任补窟窿,很多事情根本来不及着手去做。”
这已经是变相在替杨国忠开脱了,虢国夫人对此心知肚明。“你有没有可以应急的策略?姓薛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他那句早做提防,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夫人应该知道,我曾经给右相大人献过几策!”贾昌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办法的确能想到一些,但杨国忠根本没有魄力去执行。所以说了也是白说。万一不小心传扬出去,自己白白招安禄山怀恨而已。
“他不是答应一有机会,就按照你的建议执行么?!”虢国夫人将头向前凑了凑,眼睛被车厢里的蜜蜡照得一片**。
贾昌耸耸肩,没有回应。各镇节度已经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动手处理越晚,所要承受的危险就越大。还不如趁现在双方都没有任何准备,立刻摆开阵势。毕竟大唐的国力还没到支撑不起一场叛乱的地步,节度使们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也没胆子轻易造反。
“应该是远水不解尽渴!”虢国夫人又笑了笑,喝过酒的面孔看上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你有没有能快速见效的办法。说给我听听。我去跟大哥讲,无论成败,都没有人会怪到你头上!”
虽然这是个很好的条件,可由一个美女当面说出来,实在太伤人自尊了。眉头稍微往上一挑,贾昌就要发怒。可目光看到对方的如花笑颜,他的心脏又猛然跳了一下,把身体坐正了些,叹息着道:“夫人你这又是何苦呢!把薛某人今天的话如实传过去就是了!杨相麾下那么多谋士,还愁想不出个对策来?!”
“他们?”虢国夫人的嘴角向上翘了翘,变成了一个非常好看的月芽。“香吟,你换一辆马车。顺便告诉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嗯!”婢女香吟知道主人有机密话要谈,答应一声,推开了车门。整个车队的速度骤然变慢,直到香吟的身影跳上了另外一辆备用马车,也没有再度恢复到原来的速度。
“可以了么?”待车门重新关拢,虢国夫人又追问了一句,信手掠过额角上的乌发。
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里边充满了诱惑,令贾昌几乎无法保持正常呼吸。想了想,他低声说道:“我这人出身寒微,所以想出来的办法也未必能上得了台面。眼下最为简单的对策,就是请皇上直接下旨,核实各节度使麾下实际兵力。将麾下实力过于雄厚者分拆。或者以平定南诏之叛为名,将南北各镇节度调防。节度使的根基都在地方,离了治地,自然变成了无本之木,即便心里有所图谋,也没胆子付诸实施!”
这个策略牵扯的层面太广,不用向杨国忠转述,虢国夫人就知道自己的哥哥没那么大魄力接纳。“还有别的办法么?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让我哥哥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二个办法,更上不了台面。并且要有人做出牺牲。”贾昌耸耸肩,笑着补充,“就是想办法将安禄山宣进京师来,然后派遣刺客除掉。不过,事后为了给其麾下那些悍将有所交代,京兆尹要被推出来顶罪,是免不了的!”
这个策略比先前那个容易得多,也更符合杨国忠的脾性。虢国夫人想了想,决定跟自家哥哥说说试试。“多谢你了。日后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尽管派人过来言语一声。无论能否帮上忙,我都会尽力!”
“是么?”贾昌立刻笑了起来,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往虢国夫人身上瞄。纤细的腰肢,高耸的胸口,还有隐隐露出来的一缕白腻。无人能拒绝这种诱惑,他贾昌也不能。“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这可是你说的!”
“去你个小色鬼!”久经风浪,虢国夫人还能听不出贾昌话语里的隐含之意,抬起脚虚踹了一记,低声骂道。脸上却没有多少恼怒之色,反而带上了几分赞赏。
“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贾昌笑着掉了一句文辞,凑上前,做出一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模样。(注1)
这是长安城的潜藏规则。等价交换,童叟无欺!本来也没指望贾昌能白白替杨家出谋划策的虢国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将眼睛慢慢合拢了起来。对方虽然个子矮小了些,但为人却不讨厌。至少不像某些家伙,嘴上说得道貌岸然,心里却想得是如何把自己往床上骗。
谁料贾昌却只是向前探了探身,用嘴唇轻轻在虢国夫人的额头上啄了下,便没有了进一步动作。“我喜欢让别人欠我的帐,这样才觉得心里特别舒坦!”他轻笑着躲开,笑声里充满了戏谑,“特别是被一个倾城之色天天记在心里,比吃到嘴中的感觉都强上百倍!”
注1:子都,古代美男称呼。彼姝,指代美女。贾昌用以指虢国夫人。如果自己不为其所动,就是禽兽不如。
第一章 白虹 (四 下)
第一章 白虹 (四 下)
“你这贪心的讨厌鬼!”虢国夫人笑着啐了一口,惊愕之余,心中隐隐涌起了一缕感动。放眼整个长安城,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个男人,包括堂兄杨国忠在内,所想的都是如何爬上她的床,一亲芳泽。但是,今天她却突然碰上了一个异类,一个身材不足五尺,心却高可上擎苍天的异类!
这种感觉很危险。虢国夫人本能地就想掩饰。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睑慢慢张开,双目中的妩媚勾魂夺魄。人情债难偿!比起永远地在内心中感念某个人的好处,她更习惯性于现货交易,钱货两清,互不相欠。这样彼此之间便不会产生更多纠葛,哪怕下一刻就成为敌手,心里也没有什么负担。
“夫人千万可别考验贾某的定力!”仿佛受不了虢国夫人的如丝媚眼,贾昌向后挪了挪身子,笑着调侃。“贾某给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天只做一次正人君子。今天这次,刚才已经用完了!”
“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拗得过你一个大男人不成!”虢国夫人白了贾昌一眼,红唇上宛若有一团火焰在烧。但是,嘴角流露出来的笑意,却暴露了她的根本不相信贾昌会拿自己怎么样!
“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望着虢国夫人微微上翘的嘴角,贾昌大声威胁。身体却又往后蹭了蹭,脊背重重地撞上了车厢板。
“咚!”包裹一层华丽装饰得车厢板,发出低低的闷响。二人同时把眼睛睁开,吃吃吃吃此笑了起来,一瞬间,目光里竟然充满了友善。
待双方都笑够了,贾昌摇摇头,正色说道:“如果夫人真的想准备更充分些的话。不妨劝右相大人暂且把个人嫌隙向后放放,出手扶持一下安西与河西两大节度使。毕竟,那边的兵马也是久经战阵的,一旦中原有事,可以调回来拱卫京师!”
“嫌隙?!”虢国夫人眉头瞬间皱紧,一双凤眼盯住贾昌,目光凌厉如刀,“兄长跟哥舒翰和封常清两个能有什么嫌隙?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西边正在打仗。难道夫人一点也没听说么?”贾昌将双目迎上来,笑容依旧波澜不惊。
“打仗?”虢国夫人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跟谁在打?我一个女人家,哪可能对西域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
“吐蕃赞普弃隶缩病危,其王子赤松德与大相争权,国内局势动荡。哥舒翰大将军趁着开春雪化之机,领兵南下。将战火一举烧到积石山一线。”贾昌想了想,用非常简洁的语言解释,“与此同时,封常清带领安西军直扑大勃律国,前几天我看到军报,安西军兵锋已经抵达菩萨劳城下!破国指日可待!”(注1)
“怎么又打起来了!”虢国夫人又皱了下眉头,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你们这些男人,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我听说那边除了沙子就是野草,一年当中有七个月要下雪。种什么庄稼都不长的地方,拿回来有什么用场?”
这回,她倒不是故意作假,而是对西域正在发生的战事的确一点兴趣都不感。如果不是去年为了杀人灭口,她甚至连哥舒翰、封常清等人的名字都懒得弄清楚。反正这两大节度使很少回京城,跟她、跟杨氏家族,几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眼下,虢国夫人对西域两大藩镇的认识比去年略微多了一点儿,但也非常有限。记忆里,她仅有印象是:哥舒翰这个人办事不怎么靠谱。至于封常清,哥哥杨国忠在得知王洵到了安西后,一直为此人会不会借机要挟自己而忧心忡忡。
如今看来,哥哥杨国忠倒是太多虑了。对封常清而言,眼下心思显然都放在了为大唐开疆拓土,借此建立绝世功业方面。而王洵那小家伙,估计十有**到现在还不明白他自己怎么去了西域,怎么又在路上遇到了那么多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