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就如同老天爺掌玩人心的把戲。
越是覺得煎熬越是遲緩,越是想要珍惜則越是流逝。
她想,她終究敵不過天意,或許,這正是老天對她從前倦惰時光的懲罰。
衛襲搬走了兩車行裝,房裡也空蕩了不少,她才發覺,原來她要道別的,是一段難以磨滅的往事。
佟德知道她要離開後,連著幾日眼眶都是紅的。
佟欣笑著,也哄著。
她想,外頭所發生的事,佟德甚至是不太知曉的,畢竟佟欣總是將她照顧得很好。
這麼一想,突然才發覺,她也總是被照顧得極好的。
留在屋裡的事物不多了,隨手翻翻,便能翻到一些從前收在角落的物品。
她拿出櫃裡的那只毽子,想起少時衛襲教她打雀,剛開始還覺得好玩,後來……
她撫著毽上的雀羽,就如同那時捧著奄奄一息的鳥兒,才發覺自己很是殘忍。
或許衛襲,也有過這樣的經歷。
正是因為想通了這個,她才漸漸明白,以前衛襲是怎樣的,好像並不是那麼重要了。
通往蓮池的小徑長滿了雜草,秋日枯了,耷拉在泥地上。
那水上的橫廊鋪著落葉,池裡的錦鯉怕冷,都躲在假山下緩緩地劃著薄鰭。
如今權貴們都移去了北宮,這處的侍僕也少了,曾經繁盛一時的地方,也不過落得被人遺忘的下場。
秋日顯涼薄,處處是蕭條。
蓮池,她一連來了好幾日,這一天,終於看見了花允銘。
他站在廊道裡,手裡握著方絹子,左手捏了一搓食,灑進池水。
魚兒從石頭縫裡遊出來,爭搶恐慌的搶著。
她看了一會,才走上前去。
“奴婢參見旻王。”她屈膝行禮。
他扭頭,只用餘光看了她一眼,繼續喂著魚。
她沒說什麼,站在一旁。
花允銘若有似無的歎了聲,轉過手臂,將手中食餌遞在她跟前。
她垂眼看看,抓起少許灑在池裡,魚兒追逐至她身下,口兒張張合合的吃著。
“你找我?”他說著,嗓音沉沉的,然後將手絹裡的最後一些細碎一併倒下。
魚兒躍起,水花四濺。
“……嗯。”她朝池裡拍了拍手,再從懷裡掏出毽子遞出,笑道,“給。”
他盯著那毽子看了許久,久得她尷尬得想收回手,他才拿了過去,“給我?”
她點點頭。
花允銘像是笑了聲,“不要了?”
她搖搖頭,“不是不要,是送你。”
“嗯。”他將它夾在腰帶,“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唔……”她抿唇,覺得花允銘很是冷淡,讓她有些接不下話來。
“沒有便回去罷。”他說著,從袖里拉出另一條手帕,將油污的絹兒包著。
“我只是……”她微微低頭,覺得自己做了多餘的事情,“覺得你那時候很高興……希望你……以後也能高興些……”
他忽然一聲嗤笑。
她抬頭看他,心裡有些不明所以的痛。
花允銘將手帕塞入懷裡,笑得諷刺,“恭喜。”說完,與她擦身走過,離開原地。
她恍惚地眨了眨眼,回過身,見花允銘背影遠去。
心頭又是一痛,她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抑或是……做錯了什麼……
直到幾天過後,她才從佟欣口中得知,韓國與冀國開仗了。
而蓮國的半壁疆土都被夾在其中。
花允銘又再帶兵出戰了,力保禍不殃及,以求安定民心。
她覺得痛心不已,原來最難的,並不止和一段難以磨滅的往事道別,而是和這段往日好好的道別。
這一天,出去了十幾日的衛襲終於回來了,她提著裙垮,小跑著上前迎去。
衛襲一把將她抱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傾,我們明日一早便離開。”
她心頭一震,抬起頭來,只見他疲憊的俊容寫滿了擔憂。
“……是怎麼了嗎?”她輕聲問道。
他幽幽看她,撫著她的臉頰,努力再努力地揚起一抹笑容,“聽話就對了。”
這時,忽然想起許多年前,佟欣曾不經意地說過,有些事不必與佟德說得太清,讓她聽話就是了。
她終是明白過來,一個天真爛漫的人身後,必定有一個將這人本該背負的,也一併背負下來的人。
她之所幸,得之衛襲。
只不過,不該再如此下去了。
她,也該長大了。
道別來得這樣匆忙,好在她將要留給佟欣她們的東西早早備好了。
佟德泣不成聲,佟欣一言不發,默默地接過她手中的皮箱。
她紅了眼眶,努力揚笑,“也不是……一定不再見了……”
佟欣笑笑,垂眼道,“珍重。”
佟德撲上前,抱著她的脖子,“小傾……”說著,又搖著頭,悶濕了她胸前的衣裳。
在暗角看著她們依依不捨的衛襲,一聲歎意,轉身去別處了。
晚些時候,她見衛襲在書房收著東西,便去了側房。
那裡有兩樣重要的東西,她當時沒讓衛襲帶走。
一件嫁衣,和一顆丸子。
她取下未完成的紅裳,小心翼翼的將它折好,放入了包袱裡。
再晚些時候,衛襲還在書房裡,她輕輕地叩了叩門。
衛襲抬頭沖她一笑,忽然眼睛一閉,身子一歪,不穩的扶著桌沿。
她心驚肉跳,趕緊上前扶著,“衛襲!”
“我沒事……”他用拳頭錘了錘額頭,輕輕推開她,笑道,“真的。”
見衛襲累成這樣,她心疼不已,“去歇會吧,明日再收便是了。”
衛襲握著她的小手,懊惱著蹙眉道,“如今也不得不承認,我……”片刻默然,他笑歎一聲,搖搖頭,起身道,“我去歇會。”
陪衛襲來到房裡,哄著他躺下,他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似乎已經倦得睜不開了,只輕聲地說道,“陪我一會……”
她輕輕一歎,隨他躺下身,說道,“睡吧。”只是,這時的衛襲已經沉沉睡去了,心裡覺得難受,又是一聲輕歎。
夜裡,她睡得極不安穩,腦中回回轉轉的,竟全是幼時那些鬼怪駭人的畫面。
驀然睜眼,渾身是冷汗,她急促的喘息著,右手手背的灼熱感讓她抬起手來,只見玉簫鳳的靈狐印亮得極為奪目!
她心臟跳得極快,就像要從喉頭沖出來一般,讓她有些作嘔。
她起身,壓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忽然一頓狂風大作,吹得窗兒直抖,她轉過頭,想叫衛襲,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手背的金印閃了閃,滾燙不已,她側過身,緊緊地揪住衛襲手臂的衣衫,喚著,“……”
衛襲咻的睜眼,彈了起身,見狀吼道,“該死!”
“唔……”她髮鬢被汗給浸濕了,右手又麻又痛,被衛襲一把將抱在懷中,耳邊響起他呢喃不清的話語,頓時,他們為白光所籠。
她喘息著,“怎麼了……?”
衛襲半晌沒有言語,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她想了想,只是輕輕一笑,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衛襲一頭好看的銀發散在她的身上,她握住一縷,舉在唇邊吻了吻。
身旁的事物全被狂風吹得淩亂,只有他們,閃閃發光著、安然無恙地坐在那床榻中央。
“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