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他的声音亦是冷酷肃穆,没有半点温度。
叶渺上了马车,隔着一张小桌,坐在楚相对面。
马车不算大,几乎没什么摆设,色调暗沉,莫名让人有种压迫和沉重感。
桌上摆着葡萄梨等水果,大约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表皮湿润,看着就觉得爽甜。
叶渺收回眼,将眸光移到对面男人身上。
男人与楚殇生得极像,有着一双狭长而漂亮的桃花眼,眉目舒展。
只是楚殇浑身透着优雅凉薄的贵公子的风华绝代,而眼前的男人,嘴角下垂,浑身都是冷漠。
像一个被冻住了的神祇,又冷又威严,让人望之便心生敬畏之心,不敢直视。
叶渺乌泱泱带着水光的眸子看着楚相,眸光好奇探究,没有半点退缩。
这就是方婉英的男人,原主的亲爹吗?
论皮相,倒是一等一的好。
她在看楚相,楚相亦在看她。
只是桃花眼深邃晦暗,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许久,无情的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冷酷,“披头散发,穿着男装,身为女儿身,却混在男人堆里,成何体统?”
他音量并不高,可指责的语气那么明显。
没有父女第一次相见的激动,没有亲生女儿在外十多年,没尽到父亲之责的愧疚。
没有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也没有询问,那个拼死为他生下女儿、却没名没份的女人,现在如何了。
一来,便是指责。
凭什么?
叶渺舔了舔唇,笑了。
“请问这与你楚相有何关系?”她歪着脑袋,一副天真懵懂、纯真不解求解惑的模样。
楚相淡淡道:“你今日所作所为,丢尽了我楚家的脸!”
语气虽淡,身为上位者的压迫感却十足。
叶渺哂笑,带着两分玩世不恭,“我姓叶,你姓楚,我丢你楚家什么脸了?”
“你这是在怪我,没有让你进楚家的门?”楚相冷漠道:“你故意这么做,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那我必须告诉你,你错了!这是齐楚,不是武国,我是楚风,不是叶云琅。”
“你这般作为,只会让我更不想承认你这个女儿!”
一字一字如无情的利箭射向叶渺,没有半点疼爱怜惜。
叶渺心想,若此时坐在这里的是原主,大约会心碎至死。
不过可惜,她不是原主,除了替原主母女感到愤怒之外,她没有半点别的感觉。
“你说我是你女儿,可我怎么觉得,我娘眼光没这么差呢?”叶渺支手撑在小桌上,散漫不羁的。
楚相袖袍下的拳头,狠狠紧了一下。
“或者我娘当时年少,经事少,不懂分辨,被屎糊了眼。后来知道遇人不淑,及时醒悟,受不了离开了。”
“牙尖嘴利!”楚相音量拔高两分,“没有我楚风的庇佑,你以为,你能在这世上安全活下去吗?”
“就凭你的美人坊、宝钗阁与世家夫人打好关系,用清楼拉拢朝中大臣?就凭你女扮男装,结交了秦安魏九苏宇奉飞几人?”
“你以为这样,你就打入齐楚世家,有了地位权势影响力了?”
“无知小儿,未免太天真!”
“真遇到事,只要我楚风一声令下,谁敢护你!?”
叶渺轻笑一声,“所以你想我向你臣服,跪地恳求你让我入楚家的门,像朵菟丝花一样,攀附着楚家活下去,然后任你摆布?”
“那我也必须告诉你,你错了!我叶渺,不屑入你楚家的门,不屑做你的女儿,更不屑依靠你活下去!”
她说完,不管楚相如何反应,跳下马车,背对着楚相,“你说我天真无知,那咱们拭目以待吧!”
走了两步后,叶渺突然转身,“对了,去武国的杀手,是你派去的吗?”
马车里的气氛阴沉得吓死人。
叶渺勾了勾唇,“看来不是,我想你再怎么渣,也不至于派人去杀我。如果要杀我,就不会让楚殇将我带回来。”
她话锋一转,“那你送过我娘什么礼物吗?”
回应她的只有那低沉的气压。
“看来没有。”叶渺耸耸肩,“我走了,相爷。以后不管有事没事,最好别再见了。”
女子的身影,在阳光下快速远去,最后化为点点金光。
马车帘子一直掀着,那双冷漠深沉的桃花眼,一直盯着那方向,好久好久。
——
直到看不见身影后,楚相命人将帘子放下。
落下的瞬间,一道白色身影钻了进去,隐隐带着一股杏花的香气。
坐在方才叶渺坐过的位置上,修长而优美的手指随手拈起一颗葡萄,放入绯色薄唇中。
“我说过,她没那么简单,你想用强权控制她,根本不可能。”
楚殇漫不经心地吃了一颗,似乎觉得挺甜,又拿起一颗。
楚相深沉的桃花眼望向虚无处,眸中浮现许多不曾在叶渺面前流露的情绪。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他淡淡道。
…
走出楚相的视线范围后,叶渺从怀中拿出那支银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方婉英啊方婉英,你将此物视若珍宝,可那个负心的男人,却连这事都不记得了。
你说你傻不傻?
我听阿娘形容你,你应该是个英姿飒爽眼光远大的女子,怎么会在看男人这事上,眼光那么差呢?
叶渺想着想着,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好吧,我比你眼光更差!起码你后来醒悟了,而我,直到死前才知自己那么蠢!
只是老天眷顾,我比你幸运,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愿你,放下不值得的男人,下辈子,找到真心爱你懂你的男人!
叶渺心中说完后,将簪子放回怀中,盘算起自己此时的处境。
与楚相一见面便翻脸了,似乎让她的处境更糟了。
但其实不然,来齐楚之前,她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
她不是原主,所以在得知楚相是她的亲生父亲时,她心中没有对父女亲情的渴望,而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冷静而理智地分析着的一切。
以楚相的权势,若是有心找她,不会等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存在。
现在才知道,说明他对她,或者说对方婉英以及她,根本无心。
一个无心而位高权重的父亲,只会要求你服从听话,做一个受摆布的傀儡,而不会对你有什么父女之情!
这些,她当然做不到!
所以与楚相的对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她来到齐楚,楚相没有第一时间见她,而是让楚夫人出来,说明她的猜测八成没错。
因此楚夫人的刁难,她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因为她正好需要时间,凭自己的能力在齐楚站稳脚跟。
只是她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楚相。
按她的推测,起码以为还要一两个月。
叶渺想起今日蹴鞠场上的一切。
无缘无故拉肚子的替补,蓝队蹴鞠时的阵法,苏宇崴脚。
还有彩棚里那道凌厉的气息,突然坍塌的彩棚。
眸光一紧。
看来有人知道了她的意图,故意利用这个场合布局,揭穿了她女扮男装的事情。
想让所有人唾弃她,厌恶她,远离她。
因为这里是齐楚,男女大妨。
想让她失去楚家这个靠山。
因为她是楚相的女儿,楚家丢不起这个脸。
一道银红色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
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