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守候在魏赦身旁,看着他精神不济地俯低在案,脸红如血,身体燥热不止乃至脖颈处都如烧红了的烙铁,老太君简直是急火攻心,速催白神医立刻看病。
方才初来时还好,怎么不过待了这一刻,便立时发作起来?
白神医立刻艾艾应是,“请大公子把臂伸出,令老朽一观。”
魏赦虽脸色鲜红,佯作胃痛,也顺从地把手臂探出。
白神医切脉极快,又一番望闻问。
“如何?”老太君一开口,孙子魏修吾连同两个孙女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白神医道:“令大公子这症状,实属罕见。这种热症,实为热毒,通常是误吸食了热瘴毒,或是瘟疫才致如此……”
此言一出,好奇的三孙退了两孙。
宜然一动不动地望着魏赦,俨然如雷劈,又是凄凉又是伤心。
老太君忙问:“这……可如何是好?”
白神医道:“老太君切勿太忧心,魏公子年少力盛,或是心结梗塞难除,郁郁而致,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如今养在江宁,这正是极好的。老朽这就去开散热祛风的方子。其实江宁旺水,一条从碧阳途径江宁涌入东海的春淮河盛产寒鱼,可作食膳,若平日里衣食起居都再注意一些,此病靠养,也会养得无碍。与瘟疫什么,都是不搭边的。”
老太君这才把心揣回了腹中,只看向魏赦,又心痛如绞:“赦儿,你这些年在外过得些什么日子,把自己身子糟践成这样!你就是不愿与你父亲放下,也不必、也不必折腾自己……”
白神医的话老太君深信不疑,起初得知魏赦是热症,她便一直放心不下,如今白神医这么一说,老太君更是想到当初,魏赦的房里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妓子,魏新亭便抄起家法将他打了出去,他自己又不肯辩解,加上人证俱在,老太君终是没能保下他来,事后,她无数次回想,那时赦儿虽然不肖,却没荒唐到那地步,其实想想又很可疑,没什么是那孟氏做不出的。对飒然她都能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何况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魏赦?
她最后悔的,便是当初由着魏赦出了家门!让他这几年流离在外,吃了太多的苦头!
……
魏赦出门时,脸色依旧红如烙铁。
眉双等候公子出来,递上了一身披风。老太太屋中憋闷,乍一出来,透了口气魏赦胸中的滞闷之感便消失了大半。
热症是假,但发作起来的症状却是真的。他算到白神医诊过脉后会说那么一番话,如此一来老太君自然会舍不得他,更要将他留在江宁。
魏赦慢慢地系上披风,眸光沉静而深幽,走了数步,脸上的红晕泰半消散,色转皎然,恢复得如璧如圭。
他虽利用了祖母,但别无他法,他只有这一个选择可以做。
回临江仙路过那方窄窄的看上去很是不成规模的窝棚,去老太太屋里时路过此处,听眉双说过,此是竺氏与她的儿子暂住之处,魏赦停了脚步,于原地尖细的草丛之间顿了片刻,等到眉双跟上,他回眸一笑,掏出袖间的几粒碎银交到眉双手里,“替我买几支东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魏狗开始勾引儿子啦~
要拿下一个母亲,当然要先拿下她的儿子!
第8章
窝棚打得并不规整,在魏家犹如琼楼贝阙的楼宇间更显寒酸,便像是凤凰巢里窝了一枚喜鹊蛋扞格不入,魏赦靠近之时,那小儿俨然犹如忘了白日里受到的种种惊吓,竟在自家的小窝棚外,匍匐地上,圆嫩的小肥屁股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魏赦凑近,听到他嘴里发出的哼哼唧唧,不觉一诧,停了下来。
暮色黄昏,残阳如血。
窝棚半角染上了余晖,为这犹在世外般的窝棚更添了几分静谧和幽邃。
魏赦漫不经心地压低了眼睑,低头看向这趴在地上的小孩儿,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中夹着一根细长的草叶子,正在捅着一块块垒起得足有他鼻梁高的蚂蚁窝。
这倒是每个小男孩儿都爱干的事。魏赦记得,自己从小不得父亲喜爱,对玩物丧志这样的专门贻误自己的事儿反而很热衷。他看着那小孩儿肥嫩的小手略显稚拙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啧啧的一声叹。
阿宣的小耳朵立马就捕捉到了,他猛一回头,只见一片萋萋的铺满了淡紫的云英花和如飞絮般的婆婆丁的绒毛地外,风姿亭亭地立着一个男子。夕阳镀在他的身上似的,为他的雪衣染上了一道轻红一道橘黄,别是风流俊俏,温文尔雅。
但阿宣还记得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对他做过什么,他可以一只手就把自己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抓起来,阿宣心有余悸,吓得立马就撒了手,狗尾巴草掉在了地上,蚂蚁窝的黑甲军亦随之立时四散。
他立马站了起来,一双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充满了防备和忌恨,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魏赦要往前一步,他就冲上来不让,推他的大腿。
魏赦停住了,从身后掏出两只阿宣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红艳艳,晶莹莹,圆滚滚,一串串,大红的鲜艳果子外裹着一层晶莹的厚厚糖霜,单是看着便有一股入口即化之感。阿宣定住了,小眼睛一动不动地停在那两串令他已开始不自觉垂涎的糖葫芦上。
“吃过吗?”
魏赦的口吻温柔和煦,桃花眼微微眯起,透出促狭的意味。
阿宣摇了摇头,既十分抗拒这个陌生魏公子的亲近,但糖霜的模样和香味又诱人得让他舍不得把眼睛挪开。
他绞着小手指,神色颇是为难。
“好吃吗?”
他仰目看向魏赦。
魏赦微笑:“那要吃了才知道。给。”
小孩儿终于不再为难,擦了把满是泥巴和草木灰屑的小手,从魏赦低下来的手里接过了糖葫芦,犹犹豫豫地,却还不敢立即下口。魏赦回顾这一生以来还没有骗过小朋友,真是感到异常兴奋,折腰下来摸了摸小孩儿的后脑勺儿循循善诱道:“尝吧,我听说没有小孩儿能拒绝这种东西。”
阿宣在魏赦的怂恿下,终于伸出小舌头充满试探性地在糖葫芦上舔了一口,这一口下去,立马便有一股甜滋滋的美味感觉在舌尖上化开,带着阿宣从未见识过的甘甜,和一缕淡淡的若隐若无的果香,沁了满口。
如此美味,阿宣忍不住含了一整颗的山楂果子进去。
他吃得开心,魏赦便在一旁看着,等他小心翼翼地吃完了一颗山楂,吧嗒地嘬着蘸了糖水的手指头时,魏赦道:“我可以进你的小棚子里去看看么?”
窝棚外坐着一排矮矮的篱笆,芦花鸡如果想,它可以轻而易举地飞过,篱笆内有一口古井,古井上青苔斑斑,脚下也齐整地生着一排薜荔。这口老古董居然还在用。魏赦心里想。
窝棚是原来的柴房改造,原来临江仙有个门房,就是宿在这里。后来,他因为魏赦被逐出家门,而一并被遣退不用了。此后这里荒废了下来,如今让人收拾了收拾,便匀给了竺氏和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