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要我娘亲还吗?她也还不起的!阿宣不想给娘亲惹祸,娘亲会不高兴。”
魏赦温柔一笑,“你可真是孝顺,放心,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绝不让她知道,你留着,在书院晚上饿了打开吃,等你下次回来,梨花酥已经吃完了,毁尸灭迹,她也不会知道对不对?”
“嗯!”
阿宣再次为美食所俘,缴械投诚了,正当这时,那车夫大汗淋漓地拎着两盒糕点挤了出来,魏赦腾出手以食指勾住,另一臂抱着阿宣,对那车夫道:“牛车太慢,下一次换马车来接人。”
那车夫怔了怔,立马苦着脸道:“魏、魏公子,小的可没有买马的钱啊。”
魏赦又扔了一锭金子,这一锭分量足实,车夫往手里捂着,眉开眼笑,“哎,够了够了,大公子出手阔绰,是个体面人!小的一定给你和这小……令郎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阿宣得了梨花酥,眼睛冒着光,口角流涎盯着魏赦手中的酥点。
魏赦看了一眼阿宣只要够他手里梨花酥的胖嘟嘟的肉手,莫名其妙,轩眉又是微微上扬,心情颇是愉悦的样子。车夫于是又上赶着拍了拍马屁,魏赦从善如流,回到了车中。
白鹭书院坐落城南,彼时正是海棠花盛放的时节,沿春淮河分支玉河干道,两岸花树交荫,千朵万朵垂丝海棠凌于水面,若云垂烟接,丰盈娇艳,入目粉花开似锦,远望之如数十丈罗纨,树树娉婷,花色闪灼,不胜风致楚楚。
玉河尽头,只见一青石拱桥如美人春睡卧于玉沟上。桥后便是白鹭书院,正有书声琅琅、钟鸣璁璁。
先帝御笔亲题的匾额,随着柳暗花明冲入眼膜,小阿宣一时也静了下来,百年之学府,毕竟是气势不凡,屋舍数楹虽比不得魏府气派,但秀致风雅,于山坳绿杪簇拥之间参差错落,也是江宁独一份,魏赦携阿宣之手,将他引入白鹭书院。
竺兰把回帖藏在阿宣的小书袋里,入门时先面呈了帖子,便有门生为其引路,接见魏赦与阿宣的是江宁名宿钟秉文钟老,亲自试了阿宣的底子,阿宣不过四岁,此前并未接触什么诗书,《三字经》也只会背十一二句,比起这书院里大多五岁成绝句的孩子,底子是薄了一些,钟老面露微微失望,但依旧说道:“留下他先学着,半年之后有测验,若能合格,便可以留下。”
魏赦一笑道:“先生之意,若不合格,还是要走?”
“是,老朽届时可根据他的情况,为他寻一个适合他的书院。魏公子,未必最好的书院便是最适合的,这个道理你明白。”
钟秉文若有深意地看了眼魏赦。
这个学生他记忆再深刻不过。魏赦从前也是从白鹭书院出去的,他从小便聪颖敏慧,又有魏氏为依靠,入学容易,根底也佳,可惜就是心思野了,没放在正道上,他在那几年,将白鹭书院搅得是乌烟瘴气,学风败坏,令其门下之弟子,不思四书,爱促织尤胜圣贤之道,曾有次院内野炊,险些火烧御赐门匾……
就算是碍于魏家老太君的面子,山长也留之不得了,直至魏赦离开了几年,他留下的那股邪气歪风才终于被杀住。
钟秉文于白鹭书院从教三十余年,可以说从未见过如此恶劣、野性难驯的弟子。
当然,在魏赦看来,故意拔高入学门槛,并不奉行有教无类,动辄因学绩将学生逐出门墙的白鹭书院,自然是不可能有太多像他一样的坏学生的。
“明白明白。”
钟秉文又道:“那便请魏公子,画个押。”
话毕,一旁便有人拿上入学契,阿宣看不懂,也不识字,于是只能干巴巴等着魏赦,魏赦看了一眼,啧了一声,他从书院肄业得有十多年了吧,还是这些老八股、臭书经,酸腐之气更胜当年。竺氏为了她的儿子,要让他读书这无可厚非,只是,阿宣这么个聪慧机警的小孩儿,不要在书院这种地方学成了闷葫芦才好。
等竺氏有了钱,不若为他请一个私塾老师,魏赦以为如此更好。
“不知魏公子,此子为你何人?”钟秉文见那小孩儿眉眼如画,活脱脱可见当日少年魏赦之影,心中着实骇然大惊,但惊愕过后,又是深深疑惑,起初高家郎君前来办事,只说是魏赦故交之子,却没说旁的,魏赦又无妻室,钟秉文未及深想,但如今一见阿宣这似曾相熟的眉眼,登时犹如噩梦重临。
魏赦头也没回地画押签字,漫声道:“放心,不是私生子,怎了。”
签了“魏赦”二字,一旁便有门生将入学契约取走,魏赦蹲在阿宣面前,将他肩膀握住,顿了顿,叮嘱道:“这里不比你娘亲身边,无趣得很,但在书院之中,还是得多多识时务,朋友能交几个是几个,考试能考怎样是怎样,不要勉强,先生说的话,有道理的都听,觉得没什么道理的,也可以不听,如果受了任何委屈,三日之后我来接你,你告诉我。”
魏赦那桀骜不逊的神色、那说话间语调仍见傲慢跋扈的熟悉口吻,令钟老先生一时犹如昏了头,恨不得当场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魏赦:我家小孩儿真乖乖~等你走了我就泡你娘去~
改下bug,魏赦其实不是不学无术人设哈,描述有所改变。
第17章
高昶入魏府后片刻未耽搁去往慈安堂请安,老太君也是听说高昶今日回来了,以命人备好了茶水,才方落座静静等候着,不多时,厢房外头的画眉鸟叽喳叫唤了几声,高老太君立刻抬起了头,只见那小猢狲便轻盈地三步作两步跳了进来,一径儿奔过来扑在了自个儿膝下。
“姑奶奶,我有日子没来了,姑奶奶可想我?”
高昶腆着脸混不羞的,笑嘻嘻地仰目说道。
老太君一指头点在他的额头上,笑骂道:“你这滑头,只你嘴甜!把赦儿都要带坏了!”
高昶不服:“姑奶奶你家的赦儿还轮得着我带坏,他可从生下来就比我坏多了!”
这话招得老太君又是一顿打。
祖孙俩笑闹了一会儿,那高昶直是滔滔不绝,又说高家近况,又说在勾栏瓦肆里头听的讲史,讲的正是唐玄奘西行的故事,其间夹杂牛鬼蛇神光怪陆离,说得老太太是眉开眼笑,不时笑得直捶腿。
说完了,高昶又停了下来,仔仔细细把姑祖母打量了片刻,见她真是被哄得高兴了,这才敢开口:“姑奶奶,魏赦昨晚上接到的魏家的口信儿,大太太要在栖风堂里举办家宴?不知能不能有我的一份儿?”
闻言老太君立刻皱了眉头,高昶见势不好忙道:“孙儿着实是想念魏家大厨的手艺,一直馋着这口呢,好几年没吃了。”
老太君望了眼满脸诚挚渴盼的高昶,伸臂去在他的肩膀之上压了一下,另一手,凤首木杖之上所坠紫檀色珠络流苏微微晃了晃,高昶心神一凝,只听上头传来姑祖母不疾不徐略含失望隐恨的声音:“你惦记的大厨,早教大太太逐走了,不是明日那位,明日那位是新招来的,你表哥身旁的近人。大太太看来是颇看重她。”
高昶从流苏络子上回过神来,心想,看来魏赦这厮似还不知,他身边那竺氏被大太太召去了,如若知道,只怕已坐不住。到时家宴上了桌,魏赦一见一力撮合欲促成父子化敌为友的是竺氏,只怕抓狂。是否撕破脸皮闹得不欢而散,端看那竺氏在魏赦心中什么地位了。
大太太这是在试探什么,还是,打定主意真要让魏赦与魏新亭和好?
其实他们和好于孟氏也不是全无好处,毕竟大房无子,如果放走了魏赦,来日这武乡侯的爵位便只能落在魏修吾头上,从前大房在二房面前拿的乔,通通都要来而不往非礼也,照孟氏那性子绝难容下。
高昶正想着,老太君忽又伸手,在高昶肩头掸了下,慈和说道:“你若要来,也不是不可,给你留个地儿,明日家宴之上,也好劝着赦儿。我虽人老不管事儿了,却不忍见他们父子离心,一家如一国,人心若不齐,再大的家业也是说败便能败了,大老爷只得赦儿这一子,是他的便是他的,别人也夺不走,他要把这事看明白,想通透,若还执拗着,将来只有的苦头吃!我这话说了出来,金珠,迭罗,你们几人也不须瞒着,就把我这话传出去,都传到大房那头去,教大老爷和大太太全都知晓!”
金珠领着婢子们回话,应承了老太君这话,心中虽不大明白,但老太君拳拳之心日月可鉴,想她已到了这年纪还要操心儿孙事,不免多了几分怜悯和敬重,事情既答应了下来,回头定不露风声办得好好儿的。
高昶自是对老太君千恩万谢,心满意足。
金珠办事最是牢靠不过,当日傍晚魏赦仍旧未归,而孟春锦已把老太太有意无意传过来的话嚼了好几遍,怎么想都感到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