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又望了一眼竺兰,她一袭赭红老式女裳,因缎面华贵,衣袍亦是无风而曳,动若更深月色下覆满紫薸的潮水,那一双如隔了水雾般的明眸,更是令魏赦有几分心旌摇曳,灼然发烫。不知不觉,他耳上的红晕已蔓延至耳垂,且多了一路蜿蜒的趋势。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般的自如而从容,轻拨了一下船面以下不住荡漾的渌波,笑道:“我以为阿宣记我名下,将来不论求学,还是入仕,终归都可以少走弯路,或许还有捷径,也说不定呢。我只是认他做了义子,不是杀人放火,也没强迫于他,于你们母子还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你说是吧,兰儿?”
兰儿……
竺兰咬住了嘴唇。
为什么从魏赦这无耻之徒嘴里念出这二字,居然与夫君的缱绻温柔那般相似。竺兰恍惚了片刻,再看向魏赦那张永远挂着不那么正经的笑容,白瞎了一副天然好五官的脸,怒火直冲颅顶。
她瞪圆了眸:“你唤我什么?”
“兰儿。”
这厮还真就这么厚颜无耻,又喊了一声。
竺兰咬牙:“不要这么唤我。”
魏赦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委屈:可不是你要我唤的?
竺兰一刻也与这厮待不下去了,她只想带着儿子上岸,离了这祸害。从前不觉着有什么,现在,就连是否还要继续留在魏家,她以为,也必须要纳入考虑范围了。
她弯腰一臂扯起儿子幼嫩的胳膊,将他往岸上拖,“咱们回家,以后记得不许跟着这人。”
阿宣习惯了娘亲的强势,哪里敢说半个不是,可是就这么走了,那干爹今日给他带的零嘴不就全吃不成了?阿宣回望了一眼散得满船皆是的栗子花糕碎末,忽又想起方才囫囵吞糕时那留在齿颊间挥之不散的淡淡甘甜芳香,馋虫情不自禁地被勾了出来。
还没上岸,竺兰感到自己的手掌似被什么扯了一下。
她惊讶回头,只见阿宣一动不动巴巴望着船上的魏赦,小嘴念念不舍地砸吧着回味什么。
没出息的还惦记着别人的饵!竺兰又惊又怒,顿生一念,魏府是不必再留了。等回了以后,她就考虑如何带着阿宣离开魏家另谋营生。
阿宣突然挣脱了竺兰的手,她掌心一空,只见那小没良心的竟朝着魏赦所在的轻舟奔了过去!
“阿宣!”
他终是没能回头,一头扑进了魏赦敞开已久含笑等候的怀抱之中。
竺兰气得胸膛不住欺负,一双眸子顷刻之间便红了。
养了几年的白眼狼,一朝便踢开了糟糠娘。竺兰委屈得眼眶发红,袖下的手攥得生紧,甚至发疼。
阿宣却从魏赦怀里起身,两手抓住了零嘴包,停了停,似斟酌着什么,末了,用一种极小心极忐忑的口吻问道:“娘亲叫我回去了,阿宣还可不可以把它们都带走?”
魏赦看了一眼小孩儿身后悲愤而克制的他的娘亲,忍不住低低笑开,笑容舒朗绚烂:“阿宣,再叫一声干爹好不好?”
叫一声干爹就可以有糕饼吃,这也太便宜了。何况干爹这么好,这么英雄,阿宣崇拜仰慕至极,立马从善如流地糯糯唤道:“干爹干爹干爹!”
他竟然还在诱哄她的儿子!
而魏赦则面露得意般,似挑衅地对自己挑了一侧轩眉,仿佛在说:你儿子不仅认我为父,还认得殷勤呢,可不止唤了一声。
“我与你拼了!”
竺兰突然暴起,一跃跳上了船来,挥着小巧玲珑的拳,就要朝他砸过来。
猝起不意,船被踩得两面摇晃,颠簸动荡不已,阿宣人小立不稳,摇摇晃晃的呼喊了几声,险些就要一头栽倒在水里。而竺兰这一去竟没能刹住,也压根无法刹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臂膀突然伸出稳稳地托住了阿宣的肩背,将他牢固地按在了船上。
见儿子已确定无恙,竺兰稍稍放了心,可这几步去势太急,船虽是被魏赦顷刻之间用千斤坠稳住了,她人的去势也没缓下来,双膝往前一滑,便顺着船舷倾倒,“噗通”一道极响的落水声,砸得魏赦一懵。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干儿子,眸露错愕。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他突然想了起来,这个在春怀河畔撑了几年船,来往波涛浪影之间从无纰漏的船娘,她其实不谙水性!
这个念头如刀光斧影般劈入了脑中,魏赦天灵盖险些炸飞了,来不及有任何迟疑。
“兰儿!”
魏赦蹭地站起,人还没立稳,船剧烈的晃了几下,湖面上被竺兰惊起的巨浪毂纹还没散去,蹭地如飞鱼投湖,纵身跃入了玉河水中。
伴随着魏赦这一入水的,便是周遭惊讶的驻足和指指点点的目光,以及小阿宣那如石破天惊的嗷呜大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追妻水葬场的魏狗。
以及,虽然嘴贱一时爽,但一直嘴贱就完了哈哈哈,大家千万别学男猪脚错误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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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这一场后来被高昶小公子戏谑称为“你跳我也跳”的惊心动魄的双人落水, 收场得非常戏剧性。
在竺兰的印象里, 宣卿是个落魄的但身上似乎始终保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贵公子习气的男人, 就是取一双筷子,也与她们这种漠河村出来、土生土长、天生天养的村姑不同,用度上, 偶尔也会靡费。
竺兰活了十余年, 前面那些年从来不知, 原来沐浴需要一种唤作藻豆的东西, 小小一粒丸, 腹内有乾坤,据夫君所说,这里头要混含着零陵香、白芷、沉香、樱桃花、旋覆花、真珠粉等等, 制法独特, 于竺兰看来奢侈得闻所未闻。而夫君说,贵族子弟,时以藻豆为食, 亦不足怪。
而竺兰就更怪了。
不过还好,显然宣卿是一个虽然懂得怎么享受,却并不会一味迫切地追求空中楼阁, 忽略掉现实的困窘的人。虽然他每日都要浴身,也挑剔洗澡水脏污,无法净身。于是他就会自制藻豆。
上山采樱桃果、桃花、梨花,下水折莲,开蚌取珠, 用药杵打磨成粉,搓成圆丸,不但自己要用,并且强迫她用,强行提高竺兰的生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