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也不过跑这一趟,他不用费什么心力,替便宜弟弟这事办妥了就是了。
“赦儿知道了。”
隔日江宁五岳酒家的雅间,高昶请他喝酒。二十年的高粱酒,甘甜烈性,乃是上上品,绝不输宫廷玉液。
但魏赦兴致却不大高,高昶一问之下,猜到了。
“离了江宁,就看不到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了?舍不得了?”
高昶为他倒酒。
魏赦一笑,“那确实是。”
高昶的嘴角抽了抽,讥讽:“你这厮一向乐天不愁,就拿竺氏的事儿来说,还没木已成舟已成定数吧,你就成日在我面前现,显得你俩多恩爱似的,当心受到反噬!”
“你唬不着我,你是没见我与兰儿相处,她离不了我的。”
“算了,也不知你魏令询脸皮怎么修炼得,如此之厚!”
高昶连连摇头。两人碰盏,相与一饮而尽。
末了高昶充满忧色的眸子盯着魏赦道:“我还是觉着有蹊跷,本来修吾这桩婚事应该是他舅家去提的。我姑姑、爹娘都跟我通过气儿了,让我早做好去宿州的准备,哪知你从天而降。我就纳了闷了,明明我是魏修吾的表哥,这也就不说了,我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儿女很快又要成双,我牵了这条红线,怎么看也比你你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光棍寓意更好吧,你家老太太,我的姑奶奶,也不知怎么想的。”
魏赦身侧有一片倒悬的竹帘,竹篾编的稀疏有致,两角坠着两串铜铃络子,让魏赦修长的食指百无聊赖地拨了起来,一声没一声地响着,他只兴致缺缺,也不说话。
似在出神,思考什么。
高昶见他心不在焉,也不想说着糟心窝子的事儿了,便道:“你要是舍不下离开你的小娘子两个月,何不把她也带上?”
魏赦一怔。他朝着高昶看了过来。
高昶叹了一声,又道:“寡妇桃花多。你家的小娘子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成日里抛头露面,容色既好,又怎能不遭贼人惦记?一旦你离了江宁,还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追堵上来,这事我可管不了,我插手任何一个女人的闲事,嬿嬿都要撕了我,加上她近来又大了肚子,我可不好让她胡思乱想。”
原本魏赦便被他说得动心,又听到狂蜂浪蝶这四字,一颗心着实是七上八下。
近来魏赦命人暗中打探了竺兰以往的事迹,宣卿死了以后,竺兰一人带着孩儿过日子,孤儿寡母势单力弱,她容色秀丽莹洁,欺霜赛雪,便是在江宁也是少有的了,在她们那个地方,自然更是遭人惦记,除了那个让竺兰用剪刀伤了的大金牙,似乎还有别人,对她殷勤无比驴前马后的,只是她以礼相待没看上罢了。
但说不准如今在江宁就有看上了的呢?
江宁近来是非多,本就是繁华富庶不逊于神京的第二大城池,贸易往来大梁无出其右,又有通海口,连遇见三五成群的洋人都不算稀奇了,可谓鱼龙混杂,这种地方,其实是最不安全的。
“你说得对。”魏赦煞有介事,“岂能把她一个人留下,两个月也太长久了!”
他说罢,急不可耐地仓促起身,拂帘门而去,只剩下一串串水晶珠子铮璁作响。原地不动的高昶惊讶万分,端酒水的右臂停在了半空之中,无奈地莞尔,自己饮了。
魏赦自己都或许不知,他整日在自己跟前显摆恩爱的行为,同公狗圈地盘没什么区别,但本质上,他却恰恰好是因为极度的不自信。
或许是那个竺氏没能给魏赦足够的回应,或许她压根对魏赦就非常冷情淡薄,且一直心怀故夫,魏赦每日演上这么一演,便好像能欺骗自己似的,说服自己竺氏对她情深义重,他们俩关系进一步指日可待。
说到底就是不自信,患得患失,打肿脸充胖子,不然何须如此担忧。
说说他自己,就算与嬿嬿分开一两年,他都不会担忧有人能夺走嬿嬿芳心。这就是嬿嬿予他骄傲的权利,她是如此地爱着自己。
所以由此观之,竺氏心里头并不大爱着魏赦,他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热脸贴冷屁股,还傲慢得像只大公鸡整日里游来游去,纸糊的罢了,一戳就被。高昶真心疼他,啧啧。
……
结海楼的报名终于终止了,最后苏绣衣赶上去一看,竟有足足八百人!
这个数字蔚为大观了。
苏绣衣表示了一番担忧,但竺兰已经提前开始候场。
每一个报名的庖者均在结海楼外的红字招牌上挂了名字牌,头一场便要划掉一半人的名姓。
江宁风水养人,富户众多,而如竺兰这般的庖者,最大之愿便是能够进入富户之家成为厨娘,这是最稳定且收入也相当可观的行当。也是因此,江宁有大波学厨的女子,女子有心细如发的长处,在烧菜的事上做得更为细致,富户家中如有小孩儿、患病的人,让女子来掌管厨房,更令人放心些。所以在江宁,一向是女厨多于男厨。
如竺兰今日所见男庖者,也是寥寥。
头一场的主题便是清炖蟹粉狮子头,地道正宗的淮扬菜。在看到菜名的那一瞬间,竺兰便松了一口气。
虽有五湖四海的各方奇人大能在场,但单就淮扬菜来说,竺兰还从没遇上过敌手。先前魏府招厨娘之时,就算与结海楼昔日的掌勺对上淮扬菜,孟氏也是均有肯定,甚至对她隐隐夸得还要多些。
结海楼不愧是江宁最大的酒楼,单论锅灶就有五十个,竺兰抽到的标签在第三轮上场,一片烟火气之中,狮子头独有的清郁香味在此发酵,屋外等候的厨娘唧唧喳喳的,各自交流着狮子头心得。
苏绣衣今日得空,陪了竺兰过来。身后不乏有报了名,却实力见识都相当一般可以算作庸人的庖者,议论得过于浅薄,苏绣衣连连摇头,又对竺兰说道:“这一场要不要我授你我的狮子头的独到做法,实话说这是我从前便做了千百回的菜,经典式,翻新式,我能做得拿得出手,你心思活泛又常有妙悟,不妨听听。”
这还只是头五十人,时间充沛,竺兰谦逊地微笑着:“嗯,苏姐姐但说就是,我听着。”
能被选中成为魏府的厨娘,苏绣衣自有过人之处,这毋庸置疑。竺兰对蟹粉狮子头虽也拿手,却也仍想听听苏绣衣的高见。
苏绣衣一向自愧于不如竺兰,听她竟还肯不耻下问,欢喜无限,立刻张嘴。但却生生一顿,竺兰一阵诧异,回眸,身后传来了无数厨娘的惊呼之声,只见魏大公子粗鲁地拨开莺莺燕燕,长腿几步便跨上近前,竺兰的心如同下了油锅乱跳,环顾周遭,暗暗传来歆羡仰慕的呼声。
“他真的好俊呀……哪家的公子……”
“我瞧着的眼熟,像是魏家的。”
“魏赦?那算了……”
“君本檀郎,奈何魏赦。”
不知为何,听到一个芳心黯淡的小姑的失落声音,竺兰竟感到有几分好笑。
魏赦显然也是听见了,她看到他的额角似跳了一跳,挑起了一侧修眉,不过却没寻那群“不长眼”的小姑子们发难,嗓音温沉:“出来,我有话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