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帝在试弓,拉了一下,臂肉绷紧,几乎要挣破劲装,听见魏赦走来的动静,看了他一眼,见魏赦两手空无一物,也扯了一下嘴角:“朕知你不会乖乖听话。”要是他不说让他获得猎物,也许今日魏赦还会带几只猎物过来,让他这个场面功夫做完。
但事已至此,那些花俏功夫,不做也罢。
魏赦道:“陛下。”
武烈帝抬臂,让他过去试弓。
魏赦依言接了过来,他臂力过人,又有内力修为为辅,但这张弓要拉开,却并不轻松。
不过,他的满月已足够令武烈帝方才的努力相形见绌了。武烈帝微笑起来:“朕就知道你合适,这个送给你了。”
魏赦不明其意,握着弓一动不动。
武烈帝负手走了过去,“你从小朕就不得见你,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这张弓,便当作朕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望着魏赦露出了困惑和迷茫的神色,不知怎的,心中明明是有几分酸涩难舍的,却仍带着笑,“赦儿,收下吧。”
他在魏赦的心中,一贯是一个自以为是之人。对魏赦的好,被视作强加之难。
可作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父亲,他其实已不知道,还能送给魏赦什么,能够令他真正地展颜,即便心底里依然排斥也好,至少,也给他少许安慰罢。可惜他总是做一些徒劳之事。
“竺氏。”
武烈帝突然张口唤了一声自己。
竺兰从魏赦身后走了出去,迎了上去,武烈帝看向她,笑道:“朕听说你在江宁颇富名气,可惜了,朕是无法吃到你亲手做的汤羹了。”
竺兰惊讶,扭面看向魏赦。
魏赦亦是目光怔然,半晌都没有动,盯着武烈帝,忽然,脸色有些隐忍:“陛下这是何意?”
如果他意会得没有错,陛下之意,莫非是要放了他?
武烈帝一笑:“赦儿,你走吧。”
他拍了拍手。
这时魏赦仿佛才留意到,这个消失了很久,令他甚至有几分怀疑的福全,终于现身了。
一辆马车从山林之间穿了出来,慢慢悠悠,马车蓬盖之上四角悬着的风铃,随着马车的行驶在风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如鸣佩环的乐音。
马车走近,还没停下,一只小脑袋突然从车窗里头钻了出来,竺兰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臭儿子!
阿宣神气十足地朝他父母挥手,大喊:“爹爹娘亲,来哇!”
把阿宣一人留在蘅芷别院,竺兰也不是不担心的,见他完好无损地在车里朝自己挥手,竺兰眼眶一热,忍不住拔腿跑了上去,将儿子从马车里接了下来。
魏赦仍然停在原地,身体犹如石桩,已深深嵌入了地里,见武烈帝仍在和蔼地望着自己,忽道:“陛下!”
武烈帝拂了拂手:“朕因为对你们母子亏欠甚多,总是想补偿你,连带着,将原本应该补偿给你的母亲的,全部都补给你。但是朕错了,赦儿。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朕都只是自以为是。朕给的东西,你也从来都不愿收下。那么这一次,朕予你自由,盼你接纳。”
说罢,他叹了口气,似笑,似无奈:“朕苦心准备的彩头就是这一个,原本是相信你的箭法,相信今日获胜的魁首必定是你,可惜你竟是两手空空而来的,让朕白费了一番心血。围猎结束以后,朕还要重新再花心思备一份礼了。”
他挥手道:“你走吧,朕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任何人阻止你的去路。往后,朕的大梁随意你双脚涉足,无论在何地,朕只要知道你平安便已足够。”
他知道,在他的一众皇子公主之中,有不少瞧魏赦不惯,犹如昌国公主一样,对他甚至有杀心。怕他出京遇到麻烦,武烈帝动用自己的军队,将沿途必经之道,包括飞龙径,已经打扫了出来。魏赦归去,不会遇上任何的阻力。
说完这话,他不再看魏赦,怕自己心中仍然存有不舍,强硬地扭过了面,就着福全牵到自己身侧的宝马,握住缰绳,踩马镫翻越而上,双手执缰,欲朝前走去。
“父皇!”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武烈帝怔住了,他强制撑直的脊背,犹如山崩,恍然间失去了全部力气。
武烈帝难以置信地回头,马儿也随之调转马头。
魏赦仍然立在原处,只是已转过身来看向自己,在一片风沙之中,因为隔得已经不近,武烈帝正能看见魏赦袖中紧握的拳,那一声“父皇”唤得是何其艰难,却掷地有声!
武烈帝的眼眶迅速地漫过了一片绯红,但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频繁地眨眼,将眼中涌起的涩意抿了回去,笑了一下。
这时,魏赦身后,逐渐靠过去的竺兰母子,小人儿紧紧依傍在他的爹爹身后,也抬起了头,对武烈帝的方向脆生生地喊道:“皇爷爷。”
这一下,犹如一记重锤,撞在了武烈帝的心上。
再也忍不住,他的眼眶彻底地一红,口随着心脱口而出应道:“哎!”
年过五十的陛下,一生翻云覆雨,世人皆敬畏,却转过了面,抬起了颤抖的手臂,用衣袖擦拭着难以忍住而汹涌流出的热泪。
福全可看得要流泪了,嗓音也哑了,走到陛下的马下,哑声道:“陛下……”
便要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武烈帝却摇了摇头,推说不必,随即绽开了嘴角,扬鞭打马,“朕走了。”
福全知道,这话是说给魏公子和小皇孙听的,话音落地,武烈帝的马已奔驰了起来,转眼之间便越过了道路尽处的重重杉木,消失得没了踪迹。
魏赦也停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竺兰望着他,觉他眼中似有些寂寥,微微发红,但她知道他不需要帕子,也陪他在原地站着。
直到魏赦转身,冲她微笑,牵起了儿子的小手,道:“兰儿,我们走吧。”
“嗯!”
阿宣最是欢喜,当先用他那矮墩墩的胖身子挤上了车,魏赦将竺兰扶了上去,最后,他自己跳上马车,取了马鞭。“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