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士荣叹了一口气,“老兄勿要如此,小弟不是那个意思!”他摆摆手,旁边侍立的仆役纷纷退下,牛千毓稍稍一怔,亦随即遣散随从。汪士荣俯身上前,小声道,“老兄,江南客商入股大汉皇家钱庄一事,并非汉王有意为难,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并非一时一刻可以办妥!!”
牛千毓摇头道,“汉王威势无双,兄弟虽在江南,却也知道殿下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这位爷砍了康熙脑袋,打了葛尔丹的屁股,还向天下诸侯发号施令,咱们还真想不出大王还怕过谁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汪士荣苦笑道,一时之间,他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换过一副尊敬的口气,“千毓大哥,小弟跟您明说了罢,这边大汉钱庄实乃朝廷之内库,虽然亦是尊奉汉王为主,但晋商、徽商以及朝中列位大人都有干练,开业之时,原本本金只有千多万银,如今不过一年,竟膨胀至两千六百余万——不仅北方各路商家分红,连朝廷的养廉银子都得从里头出,您这回大摇大摆带了几百万石东西上京,难道您以为,他们会不知道你们是来分一羹的么?!”他摇头叹道,“您看这北京城里,哪一个长得象傻子?!”
牛千毓脸上一红,轻轻拍了拍桌子,微怒道,“那又如何?——咱们同为大汉之臣,同为大王效力,他北姥吃得,我们南人就吃不得?!”他冷笑道,“他们莫不是忘记了罢,大王还是咱们福建人氏!”
“别、别、别!!”汪士荣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其实此事亦并非难解,小弟这次来,就是遵照大王的意思,给老兄做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牛千毓愕然道,随即意识到汪士荣是在代传汉王口谕,急忙站起身来,换过一副恭敬的神情,“不敢、不敢,草民何德何能,要殿下给咱们交代!!”
“老兄听好了!”汪士荣微微一笑,“汉王的意思是,今日江南客商深明大义、报效朝廷之事,我大汉官府尽已登记在册——谁出了多少钱粮、出了多少军辎,一分一豪也不会含糊……”他伸出手来,轻轻拍打着那封价值万金的礼单,“您老兄尽管放心好了!”
“那是、那是!!”牛千毓躬身道,“汉王宽仁忠厚,草民等感激不尽!”
“至于‘大汉钱庄’之事,汉王另有安排!”汪士荣小声道,“汉王准备待我军席卷江南之后,另行开设一家钱庄,名为‘大汉江南钱庄’,一切筹备,仿大汉皇家钱庄例,除了铸造钱币之圈外,如今大汉钱庄有的,这一家钱庄也有!……”他朝牛千毓笑了笑,“老兄明白了吧?!”
牛千毓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愕然道,“这……那……那这家‘大汉江南钱庄’……草民以为,恐怕会和大汉钱庄冲突罢?!”
“不会、不会!”汪士荣摆摆手,“定鼎之后,我主自然登基为皇帝,将颁下圣旨,限令两家以长江为界——江北的事情,由大汉钱庄来做;而江南的事情,则就交给江南的一众义士了!!”!
牛千毓恍然大悟,裂开嘴巴笑道,“此事甚好、甚好!!”
“不过!!”汪士荣截断了他的笑容,“谁有资格参与江南钱庄,那还得凭忠心说话……”他不屑的拍了拍那份礼单,摇头道,“我主富甲天下,原本这些东西那是决计不会希罕,不过江南流毒以久,恐民风不正,为长治久安计,咱们大汉要找一批对大汉忠心耿耿的人来办事!!——老兄明白么?!”
牛千毓略略一惊,随即苦笑道,“那是自然,”他呐呐的指了指这份礼单,“其实这点小玩意只是众位商家献与小王子……那个……那个打赏下人之用,”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若是我大汉王师进军江南,犒劳军资自然不敢短缺!!”
“那是最好!”汪士荣点了点头,“老兄您也知道,大汉钱庄的老人,可都是从龙之臣,如今的受益,可都是水里火里闯出来的——所以还请千毓兄跟那些江南义士说道明白,寸功未立就想得享红利,不论走到哪里可都没这个道理!”他拍了拍牛千毓的肩膀,“不过若是立了大功,那别人也就不会说闲话了!”
第二节
川北一线的大规模战事已经暂时停止,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前线就此风平浪静,南周四川总督王屏藩并不是一个无能的人,恰恰相反,他具有很强的军事能力,是吴三桂麾下大将中相当出色的一个,虽然就资历以及战功来讲,他比之马宝、夏国相、胡国柱等要差上一线,但这也仅仅只是资历而已,与他的本人的才干关系不大。
昔年吴三桂启禀云南,打响反击清廷的第一枪,云南、四川、贵州、湖南、湖北等地吴氏旧部纷纷起兵,一时间中华震动、声势无两,而那时清廷驻有重兵的重镇除了湖广一线之外,另外一个主力重兵集团就囤于川、陕、甘、凉,主力包括:张勇、王进宝统率的甘陕大营和莫洛、***统率的平凉大军,为了扩大战线,牵扯康熙的主力兵团,吴三桂利用与***往日的香火之情,派遣重要谋士汪士荣前往策反,随着吴三桂主力兵团的节节胜利,策反工作终于成功,***再次背叛清廷,于平凉大营发动兵变,斩杀陕西总督、钦命监军莫洛,阵前倒戈投靠吴三桂集团,将中国西北地区拉入战争的漩涡之中。
时值局势突变之日,康熙政府立即作出反应,八百里飞马传旨,令甘陕大营进攻***叛军,于是两军缠战,因为起兵仓促,兼之人心混乱,四川各地一片紊乱,***大军于汉中与清军连连交战,而后方却找不到民夫、催不到粮草,甚至连派遣联络的军使都屡屡被人劫杀,军势日渐窘迫,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向吴三桂主力求援。
应马鹞子之请,吴三桂迅速任命王屏藩为主帅,派遣了一支两万余人的精锐部队,循长江经白帝城疾进,顷刻之间,连续击破数万清廷残余部队,一月内平定川中,随即马不停蹄往援***部,两月内连战数场,终于挫败了甘陕绿营的攻势,稳定了四川局势,而后待汉军突袭北京,清军一片混乱之际,王屏藩大胆策划,于四川强征粮草丁壮就地补整,协同***部大军反攻,夺回了汉中府,进一步威胁秦中地区。
就官位来看,***的官阶要比王屏藩高上一截,但实际上却是不受吴三桂信任的客军,之前未曾投靠汉军之时,他的日子极度窘迫,时刻仰人鼻息,周将王屏藩坐镇四川,扼紧了马鹞子所部的粮道咽喉,大军的日常补给常常受到王屏藩的刁难克扣,数年下来,两军怨气极重。故***之变,可也算得上是有因有果。
经过一月激战,马鹞子所部趁周军防卫疏忽之际,突然派遣小股部队奔袭各处栈道,随后大军掩进,连续攻占勉县、阳平关、宁强、棋盘关等战略要地,主力集结于川北广元府,之后围攻府城,经三日苦战,在汉军支援的大炮掩护下,终于攻克了广元府城,打开了通往四川内地的通道,周军大骇,残余部队朝剑阁一线撤退,意图据险扼守,卫护成都。
这时***所部虽然连战连捷,并且得到张勇所部大汉步兵第八军接应,但发动攻击所需的一应粮秣军械却消耗殆尽,栈道崎岖,补给艰难,而且数万大军消耗惊人,因此虽然兵力数倍于当前之敌,却也只能困坐广元,等待后方的物资补充。
川北战争暂时落入低潮,除了小股斥候部队的试探**锋之外,两军都未有大规模进军动作,前线传回来的最新消息,一迭声都是“敌将增兵剑阁、固守城防”之类旧闻,少有新意。
大汉羽林中郎将瑞克?拉歇尔将军于秋后率军抵达西安,他是此次西进兵团的最高指挥官,林汉朝廷将三个主力军划归到他的麾下,分别是王进宝的骑七军、马英的骑六军和他的本部近卫第一军,作战兵员五万余人,连同七万六千余辅助民团、民夫,近有十五万之众,而林汉帝国对外宣称的口号是“三十万大军”。
从表面上看去,这支主力兵团的任务是支援川北战事,汇合***兵团、张勇所部席卷四川,然而实际上却不仅仅如此。
林汉帝国此次发动四川战役,虽然达到了突然性的效果,而且战果不菲,但于军事布置上却颇为被动,因为兵力投入的关系,原本坐镇陕、甘的重兵集团经抽调之下,多数都已非常空虚,在防备西北准葛尔汗国的千多里防线上,目前竟然只有赵良栋的区区一个步兵军,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所以迫切需要从华北地区抽调重兵填补空白,震慑周边不轨之徒。
除此之外,这支重兵集团朝前线运动也给南周集团发出了一个政治暗示:即四川我们大汉是非拿下不可,识相的就不要乱说乱动,否则大军一拥而上,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瑞克很清楚自己肩负的任务。
这一路上他的部队进兵非常迅速,一万三千余人的大军,被拉成了一条长蛇阵,骑兵旅在最前方开道,四个步兵旅整装跟进,而辎重营、郎中营以及文职机关和炮兵旅被远远的拉在后方,在汾河上坐船南下。
前不久,陕北地区下了一阵大雨,道路上泥泞不堪,衣甲鲜亮的近卫军官兵踩在齐踝深的污泥上,艰难的向潼关方向前进,深秋的西北平原一片荒芜,大军过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家,从明朝末年开始,三秦之地就一直都是各路大军争霸天下的主要战场,几十年大战下来,杀得陕西哀鸿遍野十室九空。原本清廷一统北方之后,人们还稍稍得到过一点喘息之机,然而吴三桂又猝然起兵,汉军杀入北京、各地饥民蜂拥而起,诸侯纷争,土匪、强盗横行无忌,这片土地又陷入了重重灾难之中。
直到大汉鼎立招徕流民之后,三秦故地才重新找回了一点生机,据说为黎民安居计,汉王林风下令,今年陕西的田赋减免三成,不过瑞克和他的部下却看不到什么成果,一路上人烟稀少,只有官道旁边的山脊上,或许偶尔能够看到几只瘦骨嶙峋的小山羊,以及神情冷漠、满脸憔悴的老羊倌。
破毡帽、老羊倌,一片寸草不生的黄土地,这就是瑞克准备流血的地方。那些政府官员们说,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居然生活着九百多万人——他们在哪里?!
瑞克将军的前进指挥部设在步兵第一旅,尾随骑兵旅的快速前进,现在跟随在将军左右的只有一队卫兵和少将参谋长慕天颜。千多里长途跋涉下来,这位文人出身的参谋将军居然起色甚好,或许是因为久在军营,早已习惯的缘故吧。
出使俄罗斯成功之后,慕天颜未能如愿的调任他职,还是回到了近一军干参谋长,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根据总参谋部签发的命令,这次西进兵团的参谋长职位,还是由他来担任。他自己倒是颇为乐观,据他所知,目前林汉帝国正在辽东、宁锦、山东等地紧急编练新的军团,而且河南还有数万投诚农民军正在逐步收编之中,不日即将发给番号独立成军,估计这一仗打下来,凭他慕天颜的资历和战功,一个军长的职位应该不在话下。
循着汾河流向一路前进,过了风陵渡,巍峨高大的潼关城墙,已经隐约可见。这时前锋骑兵旅飞马回报,潼关守将出城迎接。
因为山陕尽在我手,潼关的战略位置显得不太重要,而且眼下大军尽调西线,军力颇为紧张,所以后方留守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已防不测的空架子部队。
现在负责潼关防御的军官居然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材瘦削,满脸稚气,尽管极力修饰,但嘴唇上却也只是一圈略略发青的绒毛,这时远远看见瑞克一行,少年急忙下马行礼,“安西将军麾下,步兵第八军第二十四旅三营营长岳钟麟拜见瑞克将军!!——”他站起身来,略略一侧,再次拜倒,“拜见慕天颜将军!!”
“大人免礼!”瑞克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旁边偷窥的一众官员纷纷露出惊异、敬佩的神色。
岳钟麟微微躬身,指着后方的两位官员介绍道,“这位是渭南知府陆拢其;这位是渭南同知子师载。”
两名地方官一齐拜倒,按照晋见总督的程序,行礼道,“下官见过将军大人!”
“两位大人请起!”瑞克稍稍侧身以示谦让,旋即拱手回礼,虽然他的官阶远较两人为高,但到底和政府文官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对陆拢其两人相当客气。他笑吟吟的对陆拢其道,“大人是渭南几十万百姓的父母,这回为咱们可耽误了不少政务吧?”转头看了看慕天颜,相视而笑,“若是老百姓有了意见,咱们可担当不起啊!”
看着金发碧眼的将军,听着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一番话说得既妥贴又不失上官体面,陆拢其心中委实钦佩之至,也不知道汉王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趣人儿,而且居然还很会打仗,真是一场异数。
他微微一笑,躬身拱手,随口打出一长溜官腔:“不敢不敢,王师东进,拯万千黎民于水火,还中华神州于清平,我渭南百姓早晚翘首而待,如久旱之盼甘霖,如赤子之望慈母,而今我王宽厚仁义,遣近卫子弟奔波,如此心系三秦父老,陕西上下人等,焉敢稍稍忘却?!”他侧身揖让,“下官受陕西百姓之托,略备薄酒,请与将军接风洗尘。”
略略寒暄,瑞克命令各队副官率领部队就地驻扎,自己却带着参谋长和两个旅长入关赴宴。
如果按照级别来算,岳钟麟区区一个少校,那是绝对没什么资格和瑞克喝酒的,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他是潼关守将,有着半个地主身份,所以这时也陪着列位大人寒暄。
到底是少年人,酒过三巡,岳钟麟一张白脸就涨得通红,眼见这些老油子不咸不淡的满嘴废话,他心中十分不耐,找了一个空档,朝瑞克拱手道,“瑞克军门,卑职听说那个马鹞子给咱们大王上了请援奏章,您这回就是去四川打王屏藩的吧?!”
这句话很突兀,也很失礼。瑞克身为兵团司令,他有什么目的,岂是一个少校可以过问?往好的说是唐突上官,往坏的想那叫刺探军情。不过瑞克却也没有生气,他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名少年军官,微笑道,“不是请援奏章,是《平川策札子》,你说得没错,本都督此来,就是要攻占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