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义庄不是接济穷人的庄子,而是专门停放死人用的。在义庄里停尸的,大多是穷得无以入殓,亦或客死他乡等着家人运回去安葬的。其中,官府要验的尸身因嫌弃放在衙门会发臭,也会运往义庄,再让仵作验看。
说得直白点,义庄就是太平间。
爹大半个月前奉了刺史府的公文来汴河城验尸,来义庄寻他准没错。
想着,暮青上前敲了敲门。
片刻,门开了,出来的是个驼背的瘦老头儿,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见暮青一脸诧异。
“老先生,我来寻人。请问古水县仵作暮怀山暮老,可在庄内?”暮青知道这守门人为何诧异,寿材街上向来少有人来,没有白事的人家连路过都嫌晦气,义庄门口来的人就更少了。即便有人来也是白天,晚上除了仵作,很少有人敢来。
但她就是仵作,两辈子的仵作,别人怕死尸,她却见过各种各样的,没有怕的道理。
暮青易容未去,也不说破此事,只开门见山,直说来意。
那驼背老头儿闻言,脸色却忽然变了变,眼神在昏暗里显得晦暗难明,不待暮青细瞧,便点头道:“原来是来找暮老的,进来吧,人就在庄子里。”
说罢,转身便进了庄子,暮青跟在老头儿身后,见他驼着腰提着白灯笼,背影在黑暗里生出几分阴森死气。
“是暮家人雇你来的吧?”老头儿的声音透过背影传来,边走边道,“你小子是个胆儿大的,还从来没有大晚上敢来义庄抬尸的。”
暮青一愣,少见地有点没回过神来。
却见那老头儿继续往前走,“怎么就你一个人?暮家就没多雇个人?我可告诉你,一个人可没法抬尸,只能用背的。你得忍得住那股味儿。”
暮青已停住脚步。
“暮家何时雇的你,怎现在才来?这六月雨天儿,尸身腐得甚快,再晚来几日,人就运出城埋去乱葬岗了,留在城里怕惹瘟疫。”
老头儿絮絮叨叨,人已上了台阶,手中提着的白灯笼往厅里地上一照,“喏,人在那儿,瞧去吧。”
暮青立在院中,顺着那微浅灯光瞧去,只见地上草席里卷着个人,露出一双腿,脚上穿着双官靴……
那双官靴黑缎白底,缎面上无绣纹,是无品级的衙役公差所穿的款式。
暮青记得那晚爹走得很急。
那日城外出了人命案子,他验尸回来时天已黑了,衣衫还未换,家里便来了刺史府的公差。来人奉着公文,催得很急,爹匆忙便跟着走了。走时穿着的那双官靴鞋尖上染着黄泥。
此刻眼前,那草席下露出的一双官靴鞋尖上的黄泥已浸入缎面,瞧着有些日子了。
暮青盯住那靴尖儿,忽觉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