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生里他第一次见她卸甲着裙,不见华裙美髻,那迎风翻飞的两袖素白和乌发边簪着的两叶嫩黄却织成一景,一生难忘。此后一生,他常于梦中再见,少女孤身立在漫漫星河下一株老树前,伸手可及,却永生不可得。
“呼延昊,放人,我跟你走!”暮青的声音清如冷溪,浇醒了呼延昊,也浇醒了郑家人。
郑当归忽然哽咽,愧不能语。
辽兵拔刀指向院中,呼延昊冷冷一笑,“没想到本汗能找到你吧?”
“没想到。”暮青答,听起来很诚实,却还有后半句,“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重。”
看见屋里的老仵作,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她逃走时甚急,只能断定呼延昊受了伤,却没想到他的伤会重到要找郎中的地步。郑当归是这附近有名的郎中,老仵作将人带来郑家也就不奇怪了。
“你在关心本汗?”
“当然,我一直关心大汗何时归天。”
两人隔着老院春树遥遥相望,半夜不见如别经年,语气颇似老友相见随口寒暄,只是寒暄作罢院中入静,半晌才听见一声大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狂肆,几许森然,缓而凉。
“你该关心的是他们何时归天。”呼延昊笑罢,苏氏腹前忽然绽开血色!
“住手!”暮青大怒!
“娘子!”郑当归悲呼一声,挺身撞向呼延昊!但他双手被缚,刚要起身便被一个辽兵踹倒,只听一声闷响,一口血从郑当归口中吐出,血里躺着两颗断牙,鹰靴踏入血里,牙碎犹如挫骨,郑当归被那鹰靴踏住,顿觉脊骨欲折五脏欲裂,咳出口血便晕死了过去。而苏氏腹前的衣裙已被血染透,刀伤三寸长,远远瞧着像是被活活剖了腹一般。
这场面令屋里一双年幼的孩子哭声忽止,二房夫妻紧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惊恐已极,却不敢发出泣声,生怕惹恼了呼延昊,一家遭屠。
但那弯刀却未悬来他们的头顶,而是横刀一扫直指南墙,血珠泼出门外,刀风凛然肃杀!
“本汗许你阏氏之位,你一心逃走,而今回来,你以为只要肯随本汗出关,本汗就会既往不咎?”呼延昊冷笑一声,杀意入骨,“你不该回来,你不回来,他们兴许还能活命,可你为了他们而回来,他们反倒非死不可了!”
郑家二房闻言一脸错愕,这才记起有关辽帝的传闻。
传闻辽帝出身卑微,早年并不被狄王承认,如今他一统五胡建辽称帝,从不容人忤逆,天下学子皆道辽帝有暴君之相,辽国国祚难以久长。但政事难料,今夜之事倒不难猜——开国大帝,想来也知是何等心高气傲,心上人为了他人委曲求全,伤的何止是颜面?他不舍得一刀杀了心上人,自是要杀了他们泄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