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静静地躺着,不动亦不言语,胸膛下传来的心跳声却沉而快,鼓声一般。
少女皱了皱眉头,似乎嫌吵,命令道:“睡觉!”
这一声命令却惹来了男子的笑声,低如夜风,哑沉慵懒,“青青,你这般……我睡不着啊。”
暮青装作听不懂,坚决压在他身上,半分也不肯挪开,闭着眼道:“我要睡。”
此话蛮不讲理,任性至极,惹得男子无奈一笑,摇头长叹。
她要睡,所以他即便睡不着,也会睡得着——这看似蛮不讲理,却是他一直以来给她的宠。她不善言辞,但知他待她之心,所以便说她要睡,宁可任性也要把自个儿当镇山石一般压住他,不许他起身,逼着他歇息,睡不着也得睡。
她从来不知,世间女子的温柔有千万种,而她的温柔恰是他心中所珍。
步惜欢低下头去,他瞧不见她,却闻得见她发间淡淡的木槿香,他想象着那青丝的乌黑柔软,却不敢去抚,感觉得到她的香软,却不敢拥住,这折磨犹如万虫蚀骨,他竟也觉得甜。
这一生,曾觉得求一人相守,永离寂寞孤苦,比坐拥江山帝业还难,而今最难求得之人就在他身前,共枕同眠,人世安好。
她在,便已足够。
被褥柔软,她亦柔软,夜虽漫长闷热,他却如在懒云窝里,无华居亦可高卧,任红尘网罗,不羡云巅上仙。
步惜欢阖眸,本欲养神,待暮青睡着了再将她抱下来,却没想到当真睡了过去。
山间蛙声传来,夜深人静,暮青枕着步惜欢的胸膛,听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不由心生贪恋,贪恋脸庞下的温度,贪恋头顶轻长的呼吸,贪恋鼻间熟悉的清苦香,贪恋让她安心的他。她想就这样依偎着他睡去,一夜,一年,一生,都如今夜这般安心无扰。
但她终究没有睡去,只是枕着他躺了会儿,随后便坐了起来。
他竟无所觉,睡得极沉,显然是累了,南下至今,他怕是白日夜里都未好好歇过。
暮青盯着步惜欢安睡的容颜许久,轻轻地将他的衣襟拢了拢,而后挪到窗边,伸手戳向范通。老太监的头脑勺上长了眼似的,没等暮青的手伸出窗子,他便往旁边挪了两步。
夜风吹进窗来,马车里顿时凉快了些。
暮青轻手轻脚地挪回步惜欢身边时,顺手从窗下摆着的花瓶里取了几枝青木枝。这些日子,她缠绵病榻,行军路上瞧见开得好的花枝,步惜欢总会采些回来,她不知道他每日忙于行军大事,心中又牵挂着她的病情,怎还有心思采山花,只是猜他大抵是怕她久病烦闷,故而有此一举,盼她醒来瞧见这些花枝会心情好些。
其实,她从无这些情趣,反倒是他,在盛京的时候,都督府里的四季摆设就是他在过问,她的花厅里常有些时节里难得一见的花枝,一物一景皆是他的心思。她并不在意这些摆设,她更在意书房里的手札,阁楼里的颅骨,常嫌弃他摆的那些花景儿占了她的地儿,还曾扬言下回她回府,若是见这些花枝摆在她的书房和阁楼里,她就全都扔出去。可是,下回她回来,书房和阁楼里照样有新添之景,而她一次都没扔出去过。
两年的时日,她常在军营,不常回府,府里却越来越像过日子的家宅了。
可惜的是,如今回不去了。
暮青望着手里的花枝怔怔出神,一想起盛京,她的思绪便似被什么拉扯着,扯进深渊里,那里有个她不愿想的人和不愿猜想的事……
暮青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山风,将自己的思绪从富丽遥远的皇城里扯了回来,回到身旁安睡的男子身上。
这一路,她不问行军到了何处,他也不说,窗下的花枝却从北换到南,从阳春换到初夏,她哪需问到了何处?看这些花就知道了。可若叫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帝驾此行是为了南下踏春呢。
暮青执着花枝瞥着步惜欢,瞥着瞥着,目光里便含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有的嗔意,唇边却挂起了浅淡的笑。随即,她把花枝攥在手里,执扇般在他胸膛前扫了扫,为让山风捎上花香,助他睡得舒心,亦为让蚊虫不近他身,守他一夜安眠。
今夜就让她为他守窗驱蚊,盼他一夜安枕,无惊无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