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池不觉如何,王猛却对乞伏司繁更加忌惮,甚至有些后悔,不该从乞伏鲜卑调兵,如今真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趋势。
天气炎热,田地绝收,草木尽皆枯死。
万余大军过境,扬起漫天沙尘,声势着实惊人。
消息传到洛州,秦璟当即点兵三千,和秦玓一同驰往河东。
为加快速度,秦璟下令,除武器铠甲,每人仅带所需干粮,备好两只水囊。
外出抢劫,随身之物当然是越轻便越好。
秦玓骑在马上,望向从天空飞落的苍鹰,暗自嘀咕道:“几天前就说发兵,却是一拖再拖拖到今日,等到了胡人的地盘,必要杀个够本!”
秦璟没理他,解下苍鹰右腿的布巾,知晓晋军已从武阳出发,正逼近枋头,转头道:“阿兄,我等需加快行速。”
“怎么?”
“晋兵已往枋头,这批牛羊需得尽快送到。”
桓容在信上没有明说,字里行间却透出一个意思:军粮将要告罄,还请秦兄帮忙!
“这么快?”秦玓扬眉道,“桓元子派人去凿石门,可是凿通了?”
秦璟摇头,道:“尚且不知。”
谯郡、梁国均有鲜卑将兵把守,并不容易攻打。以晋军的战力,或许能够拿下,却不会这么快。
秦玓沉思半晌,心中些莫名,桓元子到底想不想打胜仗?换成秦玦和秦玸都不会这样领兵!
在绢布反面写下回信,秦璟放飞苍鹰,饮下两口水,稍歇片刻,令众人再次上马,驰往河东郡。
太和四年七月戊戌,晋兵抵达枋头,沿途遇到几次抵抗,均不成气候。
得知晋兵距邺城不到百里,慕容评大惊失色,可足浑氏也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争权夺利毫无意义,一旦国家灭亡,她这个太后必将跌落尘埃,什么都不是!
“氐人,氐人不是答应发兵了?!”
慕容评心急生乱,知晓氐人的军队刚到荆州,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入后-宫,逼可足浑氏交出清河公主,立即派人送往长安。
“太后最好给豫州送信,请中山王殿下回来!”
苻坚要的是两个,一个清河公主远远不够!
可足浑氏脸色煞白,想要争辩,面对明晃晃的刀枪,终于颤抖着声音叫人。
燕主慕容暐看在眼里,竟半点不见焦急,反而呵呵直笑。
“陛下因何发笑?”
“想笑就笑了。”慕容暐举起酒壶,狠狠灌下一大口,摇摇晃晃站起身,揽住美人,就要返回内殿。
“陛下,晋兵将至,您难道一点不担心?”
“担心?嗝!”慕容暐打了个酒嗝,似醉非醉道,“国事自有太傅和太后,朕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落,慕容暐再次大笑,右臂揽过妃妾,左臂搭着嬖幸,当着众人在殿中淫-乐。
慕容评忍无可忍,甩袖离开。
在他背影消失之后,慕容暐一把推开美人,砸碎酒壶,赤红双眼道:“滚!全都滚!”
不担心?
慕容暐笑得疯狂,笑到最后竟滚下咸泪。
国主做到他这个地步,国家亡与不亡又有何区别!
太和四年,八月朔,邺城突降一场大雨。
雷声轰鸣,缓解了北方天旱,却半点未解大兵压境之忧。
雨势过大,晋兵无法继续前行,只能暂驻枋头。
桓容清点过前锋右军的粮草,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禁现出一丝担忧。照这样下去,军粮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开动金手指?
如果是在兖州,桓容还能试一试。现如今,粮草突然增多,当真没法解释。
“郎君,当心着凉。”
阿黍捧来热汤,请桓容换下外袍,暖一暖身子。
“北地早寒,雨水带着凉气,郎君需多加一件衣袍。”
桓容点头,将役夫搭建的木板房让给刘牢之,自己选择车厢休息。
天色愈暗。
阿黍点燃油灯,桓容躺在车厢里,听着雨水打在车顶上的声音,眼皮开始打架,渐渐有了睡意。
咚咚咚!
正迷糊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阿黍推开车窗,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先后飞入,竟是送信归来的苍鹰,以及见过一次的领角鸮。
“波——波——波——”
领角鸮浑身湿透,炸开羽毛扑向矮桌,发现盘中空空如也,九十度转头看向桓容,大眼睛一眨不眨,竟似在控诉一般。
桓容拍拍脑袋,一定是自己睡糊涂了!
看它这个样子又实在不忍心,止住要动手赶鸟的阿黍,从柜中翻出剩下的一点肉干,全部倒在盘子里。
“波——”
领角鸮鸣叫一声,叼起一条肉干,迅速吞进肚里。
苍鹰不屑的扫它一眼,想要上前,又被桓容抓住右腿。
“等等。”
桓容抚过鹰背,解开鹰腿上的竹筒,阿黍已撑伞下车,令健仆去取鲜肉。
军中没有羊肉,却有从胡人处缴获的伤马。伤腿的战马无法存活,多数会成为兵卒的口粮。
苍鹰被放开,当即扑向领角鸮。
后者灵巧的闪躲,叼起盘中最后一条肉干,振翅飞出车厢。
桓容展开绢布,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苍鹰转过身,歪了歪头。
桓容取过一条布巾,笑着覆到苍鹰身上,差点引得它炸毛。
“别动。”桓容压住苍鹰的脊背,说来也奇怪,自从抓过鹰腿,他越来越不怕这只鸟,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它有几分可爱。
阿黍取来马肉,桓容笑着投喂。
苍鹰蓬松胸羽,怀疑的看着他,奈何抵挡不住鲜肉的诱惑,就此缴械,任由布巾擦过羽毛,带走冰冷的雨水。
河东郡
绵延数里的鲜卑营地,陡然响起金戈之声。
刺鼻的火油装在罐中,一个接一个砸到帐篷上,凶悍的骑兵在帐篷间穿梭,投掷出小臂长的火把。
火星遇油既燃,顷刻间,营地变成一片火海。
“杀!”
留守的部众拿起武器,无论老人、女子还是孩童,居均张弓搭箭,挥舞着长刀。更有几个凶悍的鲜卑人拉起长绳,不顾自身安危,意图绊倒马腿。
秦璟猛的一拉缰绳,战马一跃而起,寒光闪过,地上仅余断首的尸体。
火光中,秦氏仆兵分成数队,左右冲杀。
遇上羊圈和牛圈,当即砍断绳索,放出圈中的羊奴和女人。
羊奴表情麻木,不知作何反应,女人们借着火光,认出骑兵身上的汉家衣袍,哭着大笑,突然生出力气,猛然扑向最近的鲜卑人。
没有武器,就用牙齿,用指甲,用一切可以用的东西。
“啊!”
乞伏炽盘正同仆兵厮杀,忽然感到小腿一阵刺痛,继而有重物扑到背上,左耳被生生咬掉。
“啊!”
惨叫声中,又有两个女人扑了上来,看样子似是姐妹,一人咬住乞伏炽盘的右耳,一人狠狠抓过他的脸颊。
鲜血飞溅,女子猛地仰起头,发被染成红色,泪水流干,眼中带着无尽的恨意,竟将乞伏炽盘的耳朵整个吞了下去!
仆兵见过被胡人囚困的汉家百姓,他的父母也曾被囚在羊圈,对于女子的恨意感同身受。拦住要上前的同袍,挥刀斩断乞伏炽盘的双手,留他躺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哀嚎。
暗夜中,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弥漫在营地上空。
胡人的惨叫声和羊群的惊叫声混杂在一起,响彻整个夜空。
“阿弟,这有几个慕容鲜卑。”
秦玓策马走来,几名仆兵跟在身后,押着数个衣着破烂的鲜卑贵族。
“杀了。”秦璟看都不看一眼,没有半分犹豫。
“不打算换钱?”
“用不着。”
和慕容亮的买卖做得差不多,秦璟不打算再和慕容鲜卑有所牵扯。
秦玓咧开嘴角,舔了舔嘴唇,俊美无俦的面容闪过一丝邪气,长-枪横扫,几个鲜卑人当场飞出数米,倒在地上,脊骨断裂,只能在痛苦中等死。
乱世之中,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
面对豺狼,仁义道德只会引来悲痛,唯有举起刀枪,以杀止杀,杀得豺狼胆寒,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是秦氏坞堡生存之道。
秦策如此,其子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