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3487 字 13天前

闻听太后之言, 南康公主难掩惊色。惊讶之后, 一番思量, 胸中燃起滔天的怒火。

“太后, 如变数在我子, 太后打算如何?你可想过, 一旦卦象之言流出, 我子会是什么下场?还是说,有晋室安稳在先,太后无所顾忌, 正好用我子为饵,一则聚拢人心,二则引那老奴犯错?”

南康公主面带冷笑, 挥开褚太后的手, 先时缓和的关系骤然降至冰点。

“南康,”褚太后面有难色, 哑声道, “此关乎晋室存续, 你应当明白。”

“明白?”南康公主笑容愈冷, 硬声道, “我为何要明白?”

“南康!”

“太后,我们母子是什么处境, 太后莫非不知?”南康公主厉声问道。

褚太后陷入沉默。

“我子落地至今,可有一天安生日子?”

南康公主眼圈泛红, 既有愤怒更有心酸。

“我子自幼体弱, 好不容易长到十岁,却要随叔父在外游学。名义上好听,实情如何,太后不会不清楚。”

桓大司马不喜嫡子,几个庶子屡有动作。若是留在建康,南康公主总有看顾不到的是时候,远走会稽是为避祸!

会稽是士族势力盘踞之地,北来的太原王氏、陈郡谢氏,南地的吴郡陆氏、兴郡周氏,皆是树大根深,更有大儒名士常居,桓大司马势力再强,也不可能轻易-插--进手来。

“前岁,瓜儿得了周氏大儒佳言,总算能回到建康。结果怎么样?未留足两月,一道选官的上表就要远走盐渎!”

“南康,我是不得以。”提起桓容选官之事,褚太后就嘴里发苦。

“我知老奴势大,太后有心无力。可我也和太后明说过,拦不住总能透出消息,太后是如何做的?”

褚太后张张嘴,终究是理亏无言。

她以为这事已经过去,殊不知,牵涉到桓容,南康公主从不会轻易放下。晋室是她的娘家,顾念亲情,纵然吃亏也不会过分追究。

但是,损害到她的孩子绝对不行!

“去到盐渎之后,那老奴仍不罢休。瓜儿报喜不报忧,口中从来不说,但我有眼睛,我会自己看!”

“刺客、杀手,从来就没断过!”

南康公主越说越气,十指攥紧,银牙紧咬,饱满的红唇留下一道齿痕。

“暗中下不得手,那老奴竟让我子随军。试问元帝过江以来,可有士族嫡子被这般打压?”

“幸亏我子聪颖,且有忠心之人相护,方才能保得性命,回来建康。”

话到这里,南康公主的眼圈泛红,声音竟有几分沙哑。

“为了晋室,我可以赴汤蹈火,因为我父为天子,我是晋室长公主!可是,我子不该牵涉进来。有那老奴在侧,无事尚要担忧性命,若是卦言传出,那老奴更不会善罢甘休!”

“南康,事情未到那般地步,且朝中有王侍中等人,大司马总有几分顾忌。”褚太后试图劝说,话语却苍白无力。

“休要和我提这些!”

南康公主表情冰冷,语气更冷,打断褚太后的话,硬声道:“天命如何,岂是他一个未及冠的郎君能够决定。扈谦既卜出晋室安稳,太后就不能放过我子?”

“关乎晋室后代,不能轻忽。无论如何决断,现下总要清楚分明。”褚太后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南康,扈谦得我许可,将于朝会为桓容卜筮。”

南康公主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利箭-射-向褚太后。

“太后这是真想要了我们母子的命?”

“我岂会如此。”褚太后也有火气,被南康公主一顿抢白,始终没有出言反驳,多是因为之前理亏,但如此指责却是过了。

“扈谦不会在群臣前露面,更不会当众道出卦言,仅是躲在帘后卜筮。哪怕为了晋室,我也不会让你们母子轻易陷入险境!”

褚太后信誓旦旦,南康公主连声冷笑,半句话也不信。

两人都不是寻常女子,半辈子都在和权-势-政-治-打交道。

没有相当警觉,南康公主不可能平安生下桓容,更护着他走到今天。褚太后也不会在丈夫儿子先后驾崩,依旧安居后-宫,甚至一度临朝摄政。

牵扯到皇-室和政-治,褚太后轻易不会循-私-情,南康公主同样不会相信她的承诺。

相信褚太后会为他们母子舍晋室利益不顾?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都称不上是天真,分明是愚蠢!

“太后,我依旧是这句话,无论卦象如何,太后做出何种决断,如果伤及我子,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南康,你不要钻牛角尖。”褚太后皱眉。

“牛角尖?”南康公主收起冷笑,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不从太后的意就是钻牛角尖?太后可别忘了,我虽是晋室长公主,夫主却是当朝大司马。那老奴万般不好,手中的权势到底不是假的。”

“南康!”褚太后现出怒色,“你糊涂!”

“我糊涂?”南康公主笑出了声音,对比太后的怒容,愈发让人脊背生寒,“那老奴有什么打算,我一清二楚。可太后明摆着要利用我子,又比他好到哪里去?真被逼到份上,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此刻的南康公主仿佛护崽的母虎,谁敢碰她的孩子一下,她就要和谁拼命!

褚太后看着她,心中生出一股酸涩。

若她的儿子还活着,她也会如此。哪怕同天下为敌,也要护得孩子周全。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想,也一直在后悔。假如当时多加留意,哪怕以手段强压,结果是否就会不同?

可惜上天无情,世上没有后悔药,即便泪水哭干,也不会给她重来的机会。

“罢了。”褚太后突然心灰意懒,“我会给扈谦下旨,无论卦象如何,均不可对人明言。宫中的人也会清理,不会流出半点消息。”

南康公主直视褚太后,表情犹带不信。

褚太后苦笑道:“如你之前所言,变数终归是变数,若是弄巧成拙,反倒得不偿失。依照卦象,晋室总能安稳一段时日。至于天子,即便桓元子不动手,朝中也未必容他继续胡来。早晚有一天,皇位上要换人。”

在台城数十载,对帝位更迭一事,褚太后看得格外透彻。

“一旦天子被废,几位诸侯王皆有机会。桓元子如何决定,朝中之人又是如何打算,现在还不好预料。”说到这里,褚太后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你要做好准备,如果建□□乱,先随瓜儿往封地去住上几日,等到安稳再回来。”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半点没有虚假。南康公主胸中的怒火减熄,凝视褚太后,道:“太后呢?”

“我?”褚太后转过头,望向立在墙角的三足灯,平静道,“我这一辈子,自走进宫门便已注定。”

生在这里生,死在这里死。

没有其他选择。

殿中寂静许久,方才响起南康公主的声音:“太后,以现下的晋室,即使皇位更迭,也不会酿成元康年间的惨祸。要防的无非是那老奴,或许再加一个郗方回。”

见褚太后看过来,南康公主继续道:“至于建康朝廷,总归是明白人居多。何况,郗方回的本意是扶立晋室,只要那老奴不自立,这乱未必能生得起来。”

北方尚有强邻,桓大司马再是造-反心切,也不能自己往死路上走。

前车之鉴犹在,后人总能学到教训。

付出的代价太大,登上皇位也无法坐稳。到头来,很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落得偷鸡不着蚀把米,讽笑于史书。

桓大司马有奸雄之志,曾言不能流芳千古,宁肯遗臭万年。

但遗臭万年也有区别。

被后世人唾骂奸佞,还是被史官记录成愚蠢,完全是两回事情。

以桓大司马的性格,会选那个显而易见。

“太后不能自乱阵脚,需得提前做好打算。”

南康公主点到即止,并不多言。

褚太后微微合上双眸,明白对方是在告诉她,赶在司马奕被废之前,尽快选出一个建康士族和桓大司马都能接纳的人选。固然要让出相当利益,但能促成桓温不兴兵,建康就不会乱。

“我晓得。”

褚太后郑重点头,谢过南康公主的提点,决口不再提卦象变数之事。

然而,世间事早有定数,不是她不提就能当做没有。

正如此次朝会,醉醺醺的当朝天子就做出一件大事,举朝瞠目。

彼时,司马奕脚踢宦者,引来群臣震惊。自己兀自不觉,一个劲的哈哈大笑。

等他终于笑够了,摇摇晃晃的转过身,走到预先设好的矮榻前,毫无形象的坐下,伸直双腿对着群臣,随意一挥手,道:“不是要拜朕?拜吧。”

见此一幕,不只王彪之怒发冲冠,差点掷出笏板,几位朝中出名的老好人都看不过去了。

朝会之上,天子本当正坐,以彰显威严。

这样的坐姿算怎么回事?

想当年,汉高祖召见臣子,不过是腿麻松快一下,就被史官记录在册,视为不修礼仪,轻视臣下。

司马奕倒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伸腿!

虽说深衣已有改进,不会像汉时一般,坐姿不雅就会走-光。但是,如此庄重的场合,天子做出这个样子,损伤的是整个朝廷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