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3679 字 13天前

客室内, 一面玉制立屏风后, 南康公主展开桓大司马亲笔书信, 从头至尾看过一遍, 思及背后用意, 当下冷笑出声。

“大司马要携六郎君和七郎君还姑孰?”

“回殿下, 正是。”

送信人坐在屏风对面, 一身蓝色深衣,头戴进贤官,腰舒绢袋, 下缀一方青玉。面容俊朗,气质儒雅,正是桓温帐下长史孟嘉。

知晓南康公主深恶郗超, 担心后者一去不回, 桓大司马左右思量,干脆派孟长史走这一遭。

孟氏世居江夏, 是吴地高门。

孟嘉祖上曾任东吴司空, 其本人则为当朝名士, 才具颇高, 深得庾亮、褚裒、桓温等人的赏识。

因其心胸豁达, 行事磊落洒脱,少有同人交恶, 在朝中有不错的名声。请他过府送信,南康公主纵然心存愤怒, 也不好过于为难。

“除此信外, 大司马还说了什么?”南康公主问道。

“大司马言,世子身受重伤,需长期调养,姑孰不利于养病,不日将送世子还于建康府内。”

接走桓伟桓玄,再送桓熙回建康?

南康公主挑眉,隔着屏风冷笑更甚。

“二公子呢?”

“二公子仍留在姑孰,随大司马驻军。”说话时,孟嘉下意识蹙紧眉心。

他知晓此事不妥,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且身在桓大司马幕府为官,总不好当面拆台。

南康公主没有出声,重新翻阅书信,心中思量一番,开口道:“如此便依大司马之意。只是时间仓促,六郎君和七郎君年纪尚幼,恐经不起旅途波折,需得多做准备。”

“殿下所言甚是。”

以当下的医疗条件,垂髫孩童都易夭折,何况虚岁方才两岁的幼-儿。

对于南康公主的话,孟嘉深以为然。

“大司马率大军启程,一路之上必定鞍马劳顿,车殆马烦。婢仆恐将照顾不周,需得马氏和慕容氏随行。”

听闻此言,孟嘉神情微顿。

桓大司马只言接回儿子,并未明示要不要顺带上妾室。可南康公主的话确有道理,比起婢仆,自然是生母更能尽心照顾。

孟嘉不好擅自做主,只能道:“仆不好决断,尚需请示大司马。”

“无碍。准备尚需时日,孟长史可暂返营地,询问清楚之后遣人来接。”南康公主收起冷笑,语气变得温和。

“诺。”

事情办完,孟嘉起身要走,不想被南康公主叫住。

“孟长史且慢一步。”

“殿下可有吩咐?”

“日前有盐渎美酒送至府中,我不善饮,藏之无用。今日赠于长史,方不负此等佳酿。”

孟嘉十分喜好杯中物,时常酣饮,却能酒醉不乱。听南康公主说府中有好酒,不由得有几分心动。

然而,这些美酒可不是好收的。

“来人。”

不待他开口婉拒,南康公主已令婢仆将藏酒取出,送上孟嘉乘坐的马车。

“仅是一份薄礼,还望孟长史莫要推拒。”

和聪明人说话最简单。

南康公主没有当面道明意图,孟嘉也能猜到几分。

思及朝中形势,对比桓大司马的种种行事,又想起桓容和桓熙等人的言行举止,并未挣扎多久,孟嘉已作出选择,当下正色道:“仆谢殿下美意。”

孟嘉被世人评价“温文儒雅,心胸豁达”,不代表他真的餐风饮露,不会为自己和家族考虑。

在他看来,早年的桓大司马的确雄才伟略,有豪杰之态。如今却好行阴-谋-诡-计,终究落了下成。

再者说,弃嫡子而重庶子本就容易招来非议,还做得如此明显,实非明智之举。

如果庶子有才也就罢了。

偏偏事情相反,自桓熙、桓济再到桓歆,个个无才无德,心胸狭隘,首鼠两端,终究不是可投效扶持之人。

桓温幕府中早有微词,只是碍于桓大司马之威,无人肯当面提及。

南康公主以美酒为引,试图为桓容招揽这位名士。

效果比预料中更好。

孟嘉欣然应诺,哪怕为了家族,也不会拒绝这根橄榄枝。

“孟长史客气。”

见孟嘉收下这份“薄礼”,南康公主笑入眼底,语气更加温和。

客室内的气氛愈发显得融洽。

南康公主不打算立即将孟嘉挖去盐渎,只望能先结一份善缘。

有他在桓大司马身边,遇事好歹能提前警醒,好过之前睁眼瞎一般,凡事都被蒙在鼓里,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

桓大司马万万不会想到,以孟嘉代替郗超实属瞌睡送枕头,正中南康公主下怀。

这个墙角挖得异常顺利,半点障碍都没遇到。

孟嘉轻车简从而来,拉着半车美酒而去。沿途大大方方,不遮不掩,径直出城返回军营,反倒没有引来任何怀疑。

郗超出言提醒,桓大司马却是摇头。

“孟万年好饮酒,世人皆知。此事不足为奇。”

自信了解孟嘉为人,明知酒是南康公主所送,桓大司马依旧没放在心上。郗超开口两回都没半点效果,反被桓温疑心猜忌同僚,最终只能闭口不言。

如果知道事情被郗超言中,桓大司马十成会后悔今日大意。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以桓容的话来讲,自己调的火锅料,再辣也得涮下去。

送走孟嘉,南康公主令人撤去屏风。

“阿麦,唤马氏和慕容氏来见。”

“诺!”

阿麦躬身退出,南康公主展开书信细看,不禁冷哼一声:“桓元子终归是桓元子,这是要算到骨子里。”

少顷,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马氏和慕容氏出现在门边,不敢直接走进室内,先福身行礼。

“进来。”南康公主放下书信,命两人入内。

两人心下生疑,愈发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回忆今日言行,唯恐是哪里做错引得南康公主不满。

“奴拜见殿下。”

在南康公主面前,两人不敢称妾只敢称奴。

马氏如此,慕容氏亦然。

“坐下吧。”

南康公主无意同她们为难,也不打算卖什么关子,直言道:“夫主送来亲笔书信,有意将六郎君和七郎君带去姑孰。”

闻听此言,两人反应迥异。

慕容氏当场如遭雷击,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好似听到丧钟一般;马氏先是震惊不已,继而生出一丝恐惧,恐惧背后却有兴奋,夹杂着死灰复燃的野心。

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南康公主轻挑眉尾。

马氏的反应在预料之中,在宫中时,她见多这样的女子,貌似聪明实则蠢笨。怀抱着不该有的野心,稍有火星就能点燃。倒是慕容氏比想象中聪明,明白此去必定不善。

归根结底,慕容氏出身鲜卑贵族,见识过家族争-权的血-腥-残-忍。联系到桓熙目前的状况,再蠢也会明白此举代表什么意义。

正因明白她才害怕。

怕得面色惨白,冷汗浸湿脊背,浑身抖如筛糠。

“殿下,六郎君身子不好,恐不经旅途劳顿!”

慕容氏壮起胆子,豁出性命开口。

世子是残废又不是死了,哪里会眼睁睁看着位置被夺。何况还有二公子和三公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和儿子用什么去争?

这就是个泥潭,卷进去休想-抽-身。

桓伟刚能说话,她又是慕容鲜卑出身,真去了姑孰,不死也会沦为桓玄的挡箭牌,哪里还能有命在!

“殿下,殿下救命啊!”

慕容氏越想越是害怕,竟然当场哭求起来。

“慕容氏,”南康公主打断她,“此乃夫主之意。”

“殿下……”

“夫主决定之事,无人可以更改。”南康公主沉声道。

“何况,夫主有心亲自教养实为荣耀,你如此哭求岂不是辜负夫主好意?”

慕容氏咬住下唇,弯腰跪伏在地,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不由得泪如雨下。

马氏静静的跪坐在一旁,斜眼看向慕容氏,心中有几分不屑。

富贵险中求。

不争不抢不冒风险,哪里会成为人上人。

胡人终究是胡人,上不得台面!

“殿下,奴请随七郎君同往姑孰。”

和慕容氏不同,马氏对世子之位富有野心。

之前是没有机会,不敢轻易生出妄念。如今机会送到眼前,难道还要向外推吗?

“你倒是个明白人。”南康公主翻过手背,漫不经心的看着鲜红的蔻丹,嘴边掀起一丝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