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忙过数月, 好不容易放松心情, 得些清闲日子。每日里逗逗雪豹, 询问一下桓伟和桓玄的课业, 偶尔还会听几曲新调, 或是乔装做寻常士族女眷, 出台城游玩赏景。
上巳节时, 青溪里设宴,袁峰首次被邀,很是紧张一回。
乘车入城时, 少年的车被女郎围住,落满鲜花绢帕,还被胡族少女砸了金马。不及王谢郎君车前盛况, 在同辈中却数佼佼者。
宴上被众人调侃, 袁峰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节后入台城请安,遇南康公主询问, 袁峰支支吾吾, 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听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笑声, 袁峰诧异抬头, 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顶着满头雾水离宫, 始终是一脑袋问号。
经桓容提醒,袁峰方才得知, 上巳节当日,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结伴出台城, 亲眼见过车架经过的盛况。
隔日, 就有士族女眷入宫请安,向南康公主打听袁峰是否定亲。
“定亲?”袁峰诧异。
“定亲。”桓容点头。看着耳根发红的袁峰,颇有“我家儿郎初长成”之感。
袁真在世时,陈郡袁氏声名显赫,不及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也是士族联姻的首选。
因袁真不满朝廷,据寿春叛-乱,叛-军被桓容剿灭,各家以为袁氏将就此没落。哪里想到,袁峰年少聪慧,得桓容和南康公主喜爱,自幽州就带在身边,视同血亲。
桓汉代晋,桓容入主建康,建制称帝。袁峰更被带入台城,与桓伟桓玄一视同仁。直到元服之后,方才搬入青溪里,重归袁氏旧宅。
人虽然出宫,南康公主和桓容的关心始终不变。
袁家的忠仆和部曲不算,伺候的婢仆和童子都是精挑细选。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亲自过目,剔除心有二意,或是别有缩图之人。
结合种种迹象,建康士族终于确信,只要袁峰在,陈郡袁氏就不会没落。待他及冠出仕,如果肯上进,能做出一番成绩,袁家东山再起几乎是板上钉钉。
上巳节时,各家女眷结伴出行,在人群中看到袁峰,难免会议上几句。
随行的婢仆和健仆肩负重任,看到适龄的郎君,都会用力盯上几眼,记下郎君的姓氏,确认是吴姓还是侨姓。
曲水流觞时,婢仆一边伺候自家女郎,一边还要分出精神,重点关注谁家郎君有才,看一看哪位郎君有志报国,哪位又是爱好清谈,一心山水之间,无意仕途。
宴会之后,消息整合完毕,婢仆会第一时间报知主母。
各家夫人各有消息渠道,会做进一步确认。多方打听之后,会寻机透出几分意思,彼此合适,才会做下一步安排。
事情调过来也是一样。
士族联姻讲究结两姓之亲,成通家之好。结亲结成仇,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绝非双方乐见。
无论王谢等侨姓还是本在江南的吴姓,都遵循此类规矩。只不过,侨姓和吴姓通婚不多,更多的,还是在“熟人”里挑选。
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当,娶妇嫁女才能放心。
卖女求荣的事极少发生,一旦发生,必会被世人不耻,一家乃至全族都抬不起头来。无论女郎父兄才学如何,遇中正品评,必会定为下品甚至失去选官资格。
“不睦手足,以亲女、姊妹求荣之人,岂能是贤良之辈!”
桓容的改革措施并不激烈,只是不断的敲边鼓,潜移默化,一步一步从边缘蚕食。
选官考试安排在大中正品评之后。
作为九品中正制的核心,大中正的权利固然有所削减,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然而,随着事情发展,大中正也意识到危机。毕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子,并且是掌握军队的天子。
几经考量,为不被寻找到错处,行事比原本更为严谨,着实选出不少有用人才。
观察过一段时日,桓容特地召见大中正,君臣恳切长谈,定下合作的基调。
前者不担心没人可用,也不担心看好的人才被黜落,表示十分满意;后者确认天子理智确在,不会随便拿起铁锹就要挖掉制度根基,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天子表明态度,始终在观望的高门士族,同样表示满意。
九品中正制为根本,朝廷的权柄始终握于士族之手。纵然天子集中君-权,加强统治力度,各家也可以接受。
道理很简单,双方都划出底线,彼此不断试探。结果有一方发现,对面的那条线比想象中宽,和自己的底线有不小的距离。心情起落之间,自然会变得“容易满足”。
总结归纳一下,这种心理十分简单,类似于“以为亏一百,结果亏十块,九十算赚”。
如郗愔和谢安等人,多少能看出桓容玩的花样。但是,了解过桓容的性格,知晓他的行事手段,无论郗愔还是谢安,都选择保持沉默,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书院为朝廷输送人才,选官之后,刺使、太守以下俱要考试,渐渐成为不成文的规定。
经过桓容的不断努力,终于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道路。既不会惹来更多反-弹,又能逐步达到目的,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
于此,贾秉和荀宥各有评价。
前者以为,天子行事可再“狠”一些,如今底线还是太宽,大可进一步缩减;后者则是赞许点头,行事留一线,总好过日后难相见。
话糙理不糙。
桓容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等到机会成熟,必须放贾秉去长安。建康不能烧,长安倒是能满足这位的执念和需求。
各家女眷频繁出入台城,皆是高门释放出的讯号。
如果对桓容的施政纲领不满,除重要节日,如王谢这样的士族,连宫门都不会踏入半步。
除表明支持天子,女眷入宫还有一个目的:借机会互通消息。
有适龄女郎的家族,多少都会打听袁峰几句。
自上巳节至今,已有不下三家表明联姻之意。侨姓吴姓皆有,家世相当,女郎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才名,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差点挑花眼。
袁峰愈发不好意思。
从四月起,除请安之外,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遇南康公主问起,就是一句话:“一切听太后安排。”
桓伟和桓玄陪坐在侧,好奇的问了几句,似懂非懂之下,将定亲和长大画上等号。
掰着指头算算,元服还不到年纪,想要被视为长大,是不是能换个办法,例如定亲?
“阿母,我要定亲!”
桓伟和桓玄同时出声,语惊众人。
袁峰愕然当场,耳朵也不红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看着小哥俩,半晌没有言语;慕容氏深吸一口气,仔细想想,以鲜卑的规矩,这个年纪定亲也不算早……
几人心思不同,神情各异,都没出声。
刹那之间,室内陷入寂静。
桓容带着刘皇后的书信前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一二三木头人?
桓容咧咧嘴,差点被自己囧到。
“阿母,阿姨,这是怎么了?”
南康公主回神,见桓容站在殿内,下意识咳嗽一声。咳嗽之后,想起小哥俩的童言童语,又不禁笑了起来。
李夫人亦是摇头轻笑,慕容氏同样没忍住。
一时之间,满目尽是夏花绚烂,艳-色-无双。
桓容满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峰正身行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末了,耳根又有点发红。
桓容恍然大悟,看看袁峰,又看看皱着小脸、鼓着腮帮的两个弟弟,禁不住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