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璟在襄阳城外等候, 桓容于途中接到消息, 一番衡量之后, 放弃欣赏美景, 下令队伍加快速度, 日夜兼程, 比预期提前两日抵达目的地。
正逢八月中旬, 天气酷热。
正午时分,略微在日头下站上片刻,就会热出一身大汗。时间长了, 甚至会将人晒得脱皮。
北地遭遇旱灾,幽、并两州数月间滴雨未落,溪水河流干枯, 又有飞蝗肆虐, 倾尽全力扑灭,控制住灾情, 粮食歉收也是铁板钉钉。
相比之下, 荆州和洛州稍好, 进-入七月后, 时有阵雨, 加上百姓提前凿井开渠,在河边立起水车, 日夜看守田边,确保麦苗不会枯死, 勉强可保粮食生产。
然而, 有经验的农官看过天候,走访乡间,请教过积年的老农,乐观的情绪很快消散。
“这样的年月,端看老天是不是给饭吃。如果不生变故,上田能收五十石,下田不好说。蝗虫不喜食麻豆,收成倒是能多些。”
荆州也有蝗虫出现,只是数量不多,很快被扑灭。加上同桓汉相邻,彼此有丹水相连,常年有商队往来,捕得的蝗虫当天就能换来粮食。
很多半大的孩子结伴捕虫,或多或少为家中添些口粮。日子依旧不甚宽裕,好歹不会像早年间一样吃不饱,全家饿肚子。
荆州的州城位于上洛郡,该郡北接咸阳,南邻魏兴,往来交通十分便利。因靠近都城之故,郡内建有坊市,规模不及长安建康,行走市货的商队着实不少。
城内既有南地的商人,也有北地的豪商,还有远道而来的西域胡和草原胡,甚至有从三韩之地赶来的高句丽行商。
上洛城面积不大,在氐人统治时期,仅作为边界重镇,郡内多建兵营,商贸实属一般。
秦氏入主长安之后,上洛的性质开始出现变化。
从太元二年至今,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城内的商铺不断增多。虽然繁华不比盱眙等城,但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发展的前景十分值得期待。
几年时间内,上洛逐渐从军事重镇演变为交通商贸枢纽。唯一不变的是,郡内始终有重兵把守,比前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次会面的地点选在襄阳,属桓汉境内。长安之所以点头,概因襄阳同上洛比临,如果事情有变,随时可以调兵南下,反戈一击。
同样的,有上洛城在,也可向建康展示长安实力。
至少要让桓汉文武知晓,北地固然遭灾,粮食连年歉收,不代表长安穷得响叮当,更不代表秦国一点底气没有,养不起十万强军。
秦国不肯示弱,桓汉亦然。
从表面上看,双方貌似和气,并没有起干戈的迹象。事实上,都是连续调兵,从上至下憋着一口气,誓要想方设法争个高下。
营盘立在边境,将士往来巡逻,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铠甲鲜明,杀气腾腾。擦肩而过时,目光相对,矛尖相抵,稍有不对,随时可能-擦-枪-走过,直接撸袖子打起来。
在这种气氛下,桓容的车驾终于抵达。
城内百姓闻讯,纷纷往路旁迎驾。
遇天子大辂经过,山呼万岁声不绝。更有年轻的女郎和少年载歌载舞,献上美酒羔羊,迎接天子入襄阳。
魏晋时期,尚存先古之风。
歌舞并非小娘子的专利,无论士族高门还是庶人百姓,年轻的郎君都能舞上几曲。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本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出身高门。
对此,桓容深有体会。
去岁宫内设宴,王谢等高门郎君齐聚。宴会中途,几名郎君抚琴弄笛,在月下舞剑,恣意、豪迈、潇洒,尽显慷慨男儿之气。
时至今日,桓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每次回想,都会有新的感触,仿佛画面就在眼前。
只不过,这份记忆并非完美无缺。
当日,众人豪-情-勃-发,郗愔、谢安甚至是大病初愈的王坦之都下场活动过筋骨。
几名老帅哥很是洒脱,长袖翻飞,飘然欲仙,引得竹帘后的女乐面颊绯红,春-情-萌-动,甚至忘记了鼓乐。正经诠释出什么叫俊朗,什么叫潇洒,什么叫帅得天昏地暗,让人头晕目眩。
让桓容咬牙的是,几人潇洒不算,还要请天子“同乐”。
要是没有对比,他的“身手”也不算差,可以下场舞上一回。
奈何美玉在前,和这样不是人的“同乐”,他是鲁班门前比划木工,找虐还是找虐?!
短暂的走神之后,桓容收回思绪,令典魁降慢车速。遇耆老候在路边,手捧美酒,不顾天子之尊,直接跃下车辕,从老人手中接过漆盏。
见到这一幕,人群先是一静,旋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
没有建康城内的绢花彩帕,也没有能将车板砸出窟窿的金马,唯有最淳朴的歌声,最质朴的舞蹈,最真挚的情感,犹如湍急的河流,无形之中,将一行人裹入其间。
见此一幕,随驾的文武不由得心生感慨,陆续走下马车,跟随天子步行入城。
桓冲站在城门前,见到被百姓簇拥而来的天子,不由得面露惊讶。
“陛下。”
距离有五十步,桓冲迎上前,躬身行礼。
“阿父快请起。”
桓容抢上前两步,托起桓冲双臂。
“劳阿父久待,是朕之过。”
“陛下着实有些鲁莽。”桓冲起身后,见百姓没有上前,而是遵照府军的指示,在十余步外站定,方才开口道,“今时不同往日,城外驻有秦兵,臣亦不能保证万全,稍有不慎,后果实是难料。为国朝社稷,陛下万万谨慎,不可再如今日疏忽。”
桓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凡事有备无患。
襄阳城属桓汉治下,却同秦国相邻。
秦国天子抵达数日,文武俱在大营之中,如有人心生歹意,意图混在人群中行-刺,实在是防不胜防。
未知对方真意之前,还是谨慎些好。
桓容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桓冲保证:“阿父放心,朕不会了。”
两人说话间,桓谦和桓石生上前见礼。
“阿兄快起来,又非朝堂之上,无需如此多礼。”桓容道。
“陛下,礼不可废,规矩不能破。”桓谦正色道,“臣等身为宗室,更当以身作则,不令宵小非议。”
桓容眨眨眼。
好吧,果然是桓嗣的兄弟,这份认真劲,简直是一模一样。
桓石生性格爽朗,起身之后对桓容笑道:“上次陛下巡狩,未在荆州多留,这次机会难得,可要多留几日。”
这番话让桓冲和桓谦皱眉,却让桓容笑了。
“自然。”
桓容喜欢桓石生的性格,和他说话时,不免想到坐镇汉中的桓石秀,领兵在外的桓石虔以及扎根秦州的桓石民。
兄弟几个行事不同,性情却是一样的爽朗,让人乐于亲近。
桓豁有二十个儿子,最大的已是而立,最小的刚牙牙学语。从大到小排起来,不得不让人感叹桓豁的龙-精-虎-猛,超出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