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蕊一怔:“那娘娘为什么……”
“因为若是用这个方法解了,虽然可以恢复容貌,却再也不能有子嗣了!”何氏凄然道,“所以,本宫思来想去,究竟下不了这个决心……桃蕊,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难道没有别的方法?”桃蕊近乎哀求的问道——何家的门楣放在了那里,就是何氏早年盛宠时,何家也没能够入朝,靠娘家,何氏是不可能的了!宫闱中,敌人大把,却无一个盟友,更何况,外臣中,不提欧阳家、牧家,那天子近臣聂元生……论宠爱,何氏即使如今恢复了容貌就能够重新得宠,可若无子,将来日子怎么过?
何氏轻声道:“有啊!”
桃蕊还不及高兴,却听她苦涩道,“前朝有一种大秦来的名药,可以解除万毒,却万金难求,当年,那牧氏与她的乳母一起中了离恨香并黄栌之毒,她中的尤其重,却能够活回来,恐怕就是因为牧家在前魏时极得魏帝信任,祖上赐了那样的药下来……但这样的药极为珍贵,就算牧家曾得魏帝赏赐,恐怕也就那么一份了!”
她叹息,“善恶终报,本宫并不惧怕,只不过不曾想报得这样快而已!”
“即使牧家没了那样的药,可是娘娘如今还年轻,何家也有钱,区区万金并不算什么,使了人慢慢的找不行么?”桃蕊哽咽着问。
何氏笑了:“本宫能等,可宝娘这样快的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若是次子,这一个孩子能等么?”
桃蕊怔道:“三娘的次子过继给已故的二郎君,这不是早先就说好的么?今儿个听夫人和三娘的意思,牧家也没有翻悔啊?”
“他们不翻悔,却不会帮忙。”何氏幽冷道,“牧家子嗣不兴,别说嫡子,就是庶子庶女,如果有,也定然不肯随便过继的!在这件事情上,何家一定不肯同意,你没听夫人说的话吗?陛下才一个月没到本宫这里来,外头何家就坐不住,打着想再进人的主意了!更别说在本族子孙昌盛的情况下,叫外甥过继!”
说到末了几句,何氏用力捏紧了拳,眼神冰寒!
桃蕊吃惊道:“这才一个月而已,他们怎么就知道了?难道?”她忽得一个激灵,辩解道,“奴婢们绝对不敢背叛娘娘啊!”
“本宫知道!”何氏并没有怀疑她,摇了摇头,淡淡的道,“这宫里恨本宫的人多了去了,就算宫闱消息传递不便,那聂元生不是至今出入宫闱不禁吗?以他为人,恐怕没少向何家拿本宫的消息换银钱!”
“何家如今连放弃本宫的主意都打了起来,若本宫还不能复宠,别说过继之事,怕是连阿娘都要没立足之地了!”何氏咬牙切齿道,“这等凉薄人家,本宫怎么就这么命苦——”
桃蕊惶声道:“可是娘娘,牧家纵然不肯管这件事情,到底是说好的事情,总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嘿!”何氏却比她想的远,“用舆论逼他们出手也没用,姻亲到底是姻亲,这件事情上,按着大义名份,他们以权逼迫了何家,才叫做逾越无礼呢!而且牧家怕是乐得看本宫在这眼节骨上失宠!回头过继不成,牧家多留个嫡子正好!”
桃蕊哭泣道:“可是拖上一拖……”
“拖不得!”何氏悠悠的道,“拖上多久呢?若是三年五年都寻不到那解药,就算本宫还能撑,可你别忘记,小孩子总也要长大记事了,何家与牧家对比一下就知道该选择谁家,那笔银钱又算什么?海郎到死连个官身都没有,牧碧川如今已经是上州司马,还有个尚书令的父亲为朝中重臣!一旦给了牧家时间,将他教导得死活不肯过继……到时候怕是勉强入了族谱也是个乱子!当初和牧家说的是次子,又不是说一定要个嗣子,只要把这个次子教的不同意过继了……咱们又能如何?!”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必须在小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把事情定了,有了名份,才能慢慢的引导教诲,好使他不要那么怨恨……怎么能拖?嗯?”
桃蕊含泪道:“可是娘娘,皇嗣……”
“皇嗣也未必一定要自己生的。”何氏怅然的隔帐望着不远处的凄清之色,低声道,“去了一个龚氏,这满宫里,本宫不信寻不出个知趣的来!可海郎的嗣子,却就这么一次机会!”
闻言,桃蕊狠了狠心,到底把话说出了口:“娘娘这样急着解去却死香的毒,无非是为了三娘子这样快的又有了身孕,若是三娘子这一胎是个女郎,或者忽然没了……”
她剩下的话被何氏突如其来的凌厉一瞥看得再也说不出来!
何氏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方慢慢的道:“你给本宫记住——本宫当初学琴棋书画也好,练歌舞也好,入宫争宠也好,不是为了何家,而是为了阿娘和海郎、三娘!”
她缓缓闭上了眼,“为了他们,本宫不怕任何报应,也不在乎作再大的孽!可本宫……却绝不会对他们任何一人下手!海郎死了,如今,本宫同母所出的,只剩了三娘,本宫宁可自己终身无所出,也绝不要她受半点伤害委屈!!”
桃蕊到底是她的陪嫁,虽然看出何氏已经怒到了极点,却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了一句:“可三娘左右已经有了一子,何况牧家不比宫里,三娘纵然小产了将来也未必不能再有,但娘娘,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啊!”
她话音才落,却听得“啪!”一声脆响,竟是何氏猛然直起身,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下何氏几乎用尽了全力,直打得桃蕊眼前一片昏花,半晌方觉得鼻下淌出温热来,她不及擦拭,死死抓住了榻沿,叫道:“娘娘就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要说这句话——三娘的一个孩子,凭什么换娘娘的一生无子?!”
“因为本宫是长姐!”何氏复一个耳光重重掴到了她脸上,将桃蕊打得向后仆倒,一直倒在了冰冷的殿砖上,方听何氏一字字清晰的道,“自小,本宫宁可自己受再多委屈再多苦,也不叫他们有半点儿吃亏!若非本宫心太急,催着海郎才束发就离家历练……他又怎会死在雪蓝关?本宫恨牧家、恨柔然,可最恨的,却是自己!”
末了一句,何氏语声颤抖而呜咽,她慢慢的道,“本宫因着自己的决定,已经害死了唯一的亲弟弟!你如今,是要本宫连剩下唯一的亲妹妹……也要伤害吗?!”
她语气森然的道,“本宫的错,本宫作的孽,本宫自己还,绝不波及阿娘和宝娘一星半点!”
桃蕊艰难的抬起头来,向榻上看去,却见何氏只着中衣,赤着双足,也不看她,就那么义无返顾的、一步一步,挑帐而出,向殿窗边的月中走去……
静悄悄的夜色里,蓦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呼:“娘娘啊!!”
…………………………………………………………………………
话说何氏其实真心是个好姐姐
悲剧的是
她遇见了何家这么个奇葩又纠结的出身……
第五十四章 偶遇
“宣徽娘娘!”
才踏进回廊,不远处,传来有些嗫喏的声音。
牧碧微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着了鸭黄厚缎对襟描绣折枝凤仙花上襦、系银泥粉绶藕丝裙,外头罩着宝蓝对鹿夹缬广袖袍子的宫嫔正对着自己盈盈行礼。
“原来是戴世妇。”牧碧微笑着看了看她,“今儿倒是巧……世妇可是奉召而来?”
昆德宫的戴世妇牧碧微并不陌生,当年西极行宫里,欧阳氏的倒台,她也不是没插一脚,说起来当初牧碧微尚为青衣的时候,戴世妇还曾向其示好,企图拉拢其时得宠的牧碧微帮助自己对付何氏——当然,从西极行宫回来没多久,牧碧微就一跃从青衣晋为宣徽,比戴世妇足足高了两级,这种拉拢就显得可笑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戴世妇从此见到牧碧微总有些尴尬,能躲则躲,毕竟她也是带着些心高气傲的性.子,从前打过了把牧碧微收为己用的心思,不想转眼之间,两人地位形势颠倒,叫她放下身段讨好牧碧微,她是做不到的,要说还像以前那样对牧碧微,她也不敢,自然只能远着了。
牧碧微这会一面停下脚步同她寒暄,一面含着笑打量着她,却见戴世妇挽着巍峨如欲凌云的高髻,作蝉鬓的样式,簪花插钗,耳铛腕镯,打扮得很是光鲜亮丽的模样——戴世妇美貌又口齿伶俐,没有过盛宠的光景,却也至今不曾被姬深忘记,上头虽然没主位庇护,也没人压制,这日子过的看来还不错。
听牧碧微这么问,戴世妇就露出丝不自然来,到底不敢不回话:“回宣徽娘娘的话,妾身正是得了陛下之召。”
“原来如此。”牧碧微笑了笑,也晓得她为什么不自然,林氏之死,虽然只是一个被废弃的良人,姬深怕是转过身来就忘记到九宵云外去了,可对于宫嫔来说,却是一个明显的警告,林氏没了才两天,戴世妇哪里就会忘记了,这会看到牧碧微,自然心有余悸。
只是牧碧微却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依旧温和的道:“本宫却也正好有件事情想寻了陛下商议,倒是巧了。”
戴世妇不敢反对,只得小声道:“娘娘请自便,妾身稍后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