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太不可靠了!”牧碧微吐了口气,冷笑着道,“左昭仪可比咱们了解太后!你看先前太后的左右膀臂,从莫作司到萧青衣再到方贤人,哪个不是对太后言听计从的做事!最后却不得善终?太后可曾试图救过她们?纵然是底下的奴婢不能和亲生骨肉相比,可陛下难道不知道她们是被太后所遣吗?太后——对跟着自己多年的人尚且不念旧情,左昭仪在这宫里,真正最可靠的还是她的娘家、以及她自己的为人呢!”
“原来如此!”阿善被她提醒,略一想当年进宫以来,左昭仪的种种举止,心下震惊道,“难道左昭仪早就料到了右娥英会进宫?”
牧碧微摇头道:“那倒未必,但没有右娥英,你看皇长子被太后养下来后,对左昭仪岂不是也疏远了起来?右娥英还没进宫的时候,我因身孕的缘故,遣了你回宫来向左昭仪求助,也是揣测太后没肯把皇长子叫左昭仪养着,怕是有防范左昭仪之意……左昭仪后来的反应,也正说明了这一点……总而言之,太后不足依靠,先前左昭仪对六宫一切按着规矩来,甚至颇为慈悲,可不仅仅是为了名声!你看,当初太后对她每多赞誉,一个劲的把宫权给了她,如今可不就是想方设法的扶持起了自己的嫡亲外甥女了?若不是那苏氏在妃嫔里头树敌甚众,左昭仪和她一比简直天上地下,你以为在苏氏晋升了右娥英之后,左昭仪还能拿得住宫权吗?”
她略作沉吟,道,“这一次右娥英生辰,左昭仪竟没亲自到场,这些年来,宫里妃子生辰庆贺,但凡请了左昭仪,她总是要到的,看来这左右之争已经就要公然揭发出来了。”
阿善道:“那女郎打算怎么办?”
“这一次是左昭仪主动揭开的,看来要么营州那边,威烈伯很不顺利,要么就是已经把营州军接收下来了。”牧碧微算了算时间,“不过半年不到的光景,恐怕威烈伯是很不顺利,毕竟苏家在营州多少代的根基呢,忽然一下子换个帅,即使苏平主动带着族人走了,将士们哪里肯就这么服了威烈伯?加上太后对右娥英越发的鼓励……我看,过不了几日,曲家就要想办法弹劾苏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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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近日摩擦增多的曲苏两家还没公然的彼此攻讦,高太后派到南齐去的使者倒是先回来了,因是秘使,就没经过朝上,而是直接到了甘泉宫,向高太后禀告此行的经过,并递上了南齐秋皇后的亲笔书信:“太后,南齐的秋皇后道她的答复都在信笺之内了。”
宋氏接过,检验一番后,取出银刀来裁开,取了里头信笺,并不打开就递到了高太后手里,高太后打开一看,就皱起了眉,看完之后,一言不发良久。
使者不敢出声,宋氏就问:“太后?”
“聂元生如今可是在宫里?”高太后闭目思索了片刻,问宋氏。
宋氏忙道:“回太后的话,聂舍人正在宣室殿里归置奏章。”
“叫他过来吧。”高太后略显烦躁的吩咐,待宋氏去了,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见使者还在跟前,就吩咐,“你先下去罢!”
使者忙退了下去。
半晌之后,袖口不显眼的地方沾了几点墨汁的聂元生跟着宋氏匆匆而入,不等他见礼,高太后就将秋皇后的信笺递了过去,道:“你看看。”
聂元生看罢,先是一呆,随即道:“怎会如此?”
高太后冷着脸道:“哀家还要问你呢!这不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哀家虽然没什么亲笔书信给秋皇后,可好歹也是派了使者去过的,未必那秋皇后手里不存证据痕迹……你说,该怎么办?”
第七章 弥补
也不怪高太后如此恼怒,先前她听了聂元生的建议,要把同昌公主嫁到南齐去做妃子,就是为了在不损及自己贤德宽厚名声的前提下,把她深为厌恶的薄太妃和同昌公主都打发了,为了让此事能够更冠冕堂皇,甚至派了使者去南齐同秋皇后接洽,要秋皇后那边说动南齐的承平帝来提亲——这样,高太后把年少美貌的同昌公主嫁给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承平帝,就可以说成是为了大梁,并且,承平帝的身份也不算辱没同昌公主,正是叫高太后既解了当年的心头之恨,又不落苛待先帝宠妃爱女的名声。
不想如今秋皇后却在信笺里委婉却坚决的拒绝了这个要求,甚至表示封贵妃她自会打发,并不劳高太后操心,高太后一则觉得被拒绝了没面子,二则担心自己派去使者与秋皇后商议,虽然当初刻意没用亲笔书信,但使者是自己甘泉宫的人,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固然没能能把她怎么样,恐怕坊间又要议论自己了……
聂元生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责备了一番,却并不慌乱,凝神一想,便道:“臣知太后心中所虑,但臣如今却知道秋皇后为何要拒绝太后的提议……太后且放心,别说秋皇后手中并无太后书信之物,单凭一个使者又能证明什么?而且秋皇后之所以拒绝,正因为她心有所惧,又怎么会还敢污蔑太后清誉呢?”
高太后皱眉道:“她为何要拒绝?”
“秋皇后却是以为太后派了使者过去,提到要以同昌公主为承平帝妃,但一无太后书信,二无信物证据,只有一个太后心腹过去空口而论,她岂能放心?”聂元生面容平静的道,“不放心之下,自然不免要多想——太后是去年派使者去的,固然来回路途遥远,但使者至今才还,恐怕秋皇后正是在犹豫,皆因猜测难定的缘故……”
见他说了这么半天还是云山雾遮的,高太后就不耐烦了:“你且把话说清楚。”
“臣遵懿旨。”聂元生淡然一笑,拱手道,“这是因为秋皇后担心,太后所派使者并所言之事,乃是我大梁的计谋,为要名正言顺的出兵南齐之故!毕竟南齐的承平帝与封太后虽然都偏心着封贵妃与封贵妃所出之子,但秋皇后乃是承平帝之父所喜,娘家也非南齐寻常门第,太子久在储位,地位稳固,那封家意图夺储,未必能行……这样,秋皇后虽然还在敷衍着封家,但也已经将南齐的天下看成了自己母子的产业,相比一个封贵妃,总是我北梁威胁更大!”
高太后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真真是胡言乱语!哀家只说将同昌送去为妃,那秋皇后怎的就想到了我大梁会攻打南齐?”
聂元生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其实这都是凑巧,去年臣向太后进言之时,武英郡公尚且不曾归还三十万营州军……但算着太后所遣使者抵达南齐都城、见着秋皇后时,应是武英郡公堪堪抵达邺都并觐见陛下、归还大军之际!使者将太后的意思转达给秋皇后之后,秋皇后总要留一留使者,也仔细斟酌一下,若这个时候就收到了细作传回的武英郡公归还军权的消息……这……何况这回武英郡公军权归还的突然,莫说南齐,便是我大梁朝中也是吃了一惊!
“南齐自然更加惊讶,他们自然不会相信武英郡公乃是忽然就归还军权——并且连族人都带到了邺都!”聂元生见高太后紧紧皱眉,就又解释了一句,“既然不是忽然,那就是早就有所预备,指不定,军权早就开始向朝廷移交了,否则武英郡公为何会连族人都带走?南齐自然以为,这是早有预谋!”
高太后总算明白了过来,沉吟道:“所以南齐的秋皇后认为,营州军早已归还给了我北梁朝中,那么我大梁境内,已无私家所占兵马,皆为天子所有,很有可能会趁着营州军新还,一鼓作气,攻打南齐?”
聂元生点头:“太后所言甚是!”
“但这也不对呀!”高太后对政事一向就不怎么懂,但总是跟着先帝从济渠王争储时过来的人,当即就疑惑道,“威烈伯去营州整顿营州军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据说一直就不大顺利,这个消息在我大梁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攻打南齐?何况还有辎重之类……”
“辎重的话,臣闻营州军中辎重本就不少,至于威烈伯统帅营州军并不顺利,恐怕秋皇后是以为,这是我大梁故意传出的假消息,用在迷惑南齐了。”聂元生叹了口气,道,“这却是误会一场!”
高太后半晌没说话,顿了许久才道:“哀家晓得了。”
又问,“那如今同昌的婚事……”
“太后何不如此。”区区一个同昌公主,聂元生尽有办法对付,当下含笑道,“太后从即日起称病,陛下孝顺,必当亲自过来侍奉汤药,臣再劝陛下为太后祈福,陛下尚且如此,安平王、广陵王、长公主并高阳王岂能落后?那么同昌公主又怎能躲避呢?”
高太后皱眉道:“祈福?”
“等同昌公主也跟着祈福了,太后使人宣扬同昌公主有意出宫专程为太后祈福,等谣言沸沸之际,太后再传公主至和颐殿,当众劝阻其行……届时,同昌公主难道能说她并无这等孝心吗?”聂元生不以为然道,“太后总是她的嫡母啊!”
“这个法子……”高太后还是不满意,“哀家若是病的日子不长,自然谣言不及传播,若是病短了,那皇长子若还继续养在和颐殿里,恐怕有人生疑啊!”
聂元生就知道重视贤德名声的高太后一定会有此一问,当下含笑道:“若是从前,臣自然不会给太后出这个主意,但如今,太后嫡亲的甥女贵为右娥英,虽然右娥英年轻,但臣想皇长子身边本也有专门的人伺候的,在右娥英处住几日又何妨?”
高太后斟酌再三,到底觉得薄太妃和同昌公主实在是碍眼,加上去年薄家、崔家也委实欺人太甚,便点了头:“哀家自有处置,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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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元生回到宣室殿,问清楚了姬深正在东暖阁,便径自而去,到了外头,但听一阵阵脆笑传出,声若银铃,悦耳异常,小内侍进去禀告,不多时出来召了聂元生进去,就见姬深披散着衣襟踞座在上,膝前半跪着御女林音灼,方才那阵笑声想来就是她所发了,此刻林音灼正端着一盏色如琥珀的琼浆递到姬深唇边,眼波却比酒色更媚人。
榻上斜靠在姬深背上的却是世妇云氏,纱衣半遮,面色酡红,仿佛有些不胜酒力,听到姬深饮下琼浆,叫聂元生免礼的声音,忙低呼一声,掩住香肩。
聂元生目不斜视的坐了,一个沉默的宫人上来给他斟上一盏茶,他眼角瞥见,却正是从前在东暖阁里很住过一段时间的龚初一,眉宇之间稚气未除,依旧清丽,却显出几分死气沉沉来,对姬深当着自己的面宠爱旁的妃子,表现得极为漠然平淡——果然比从前动不动就拈酸喝醋大方了……
姬深见云盏月惊慌着嗔自己,笑着叫她们退去内室,这才问:“什么事?”
“太后方才召见臣,臣回禀了太后之后,倒是有些想法。”聂元生心平气和的道,先将算计同昌公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姬深就很不以为然:“母后太过拘泥贤德的名声,其实依朕来看,不过是先帝的一个妾并一个庶女罢了,薄家、崔家也是皇家的臣子,算什么东西?当初薄家、崔家反对你尚主,朕看你也不情愿,这才没说什么,不然,自古女子出嫁,从父从兄,轮到外人插什么嘴?何况是公主!”
就道,“为了这么两个人,竟还要闹到南齐去,母后既然如此厌她们,朕替母后尽了这份孝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