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深哭笑不得的搂过长女道:“朕是心疼你……唉,大娘亲手做的荷包,朕自然是喜欢的。”当下就叫雷墨上来解了原本的那一个,将西平做的这个只寥寥几针、针线松弛毫无神韵的荷包换了上去,又竭力赞了西平一回,西平才转嗔为喜,搂着他脖子道:“父皇最好了!”
牧碧微就徉怒道:“你说什么?”
“母妃也好!”西平顿时讪讪道,搂紧了姬深,姬深就笑着道:“微娘莫不是还要与朕呷醋?”
“怎么能不呷醋?”牧碧微撇着嘴角道,“整日里就会给她的父皇做这做那,轮到了妾身这个母妃,别说荷包了,连条帕子都还没见过呢!陛下你说妾身冤枉不冤枉?”
姬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抱起西平问:“你还没给你母妃做东西?”
“儿臣已经应了母妃了。”西平嘟着小嘴委屈道,“可还要给皇祖母做些东西,还要给二妹妹做……”
听见新泰公主,姬深就皱了下眉,不动声色的问:“新泰有什么要你做的?她的针线仿佛比你还好些罢?”
“二妹妹之前很喜欢儿臣舅母给做的那个布老虎,可因为是舅母给的,母妃说过长者赐,不可辞,儿臣就没给她,如今她没了母妃伤心难过,儿臣就想自己做个给她。”西平一本正经的道,“虽然儿臣做的定然比不上舅母做的,可当初儿臣舍不得给妹妹,不是因为那只布老虎做的好,是因为是舅母给的,就好像刚才父皇立刻佩上了儿臣绣的荷包,才不是之前那个没有儿臣绣的好呢!儿臣想妹妹也不会计较儿臣手艺差的。”
姬深沉吟了片刻,才放下她,失笑道:“你叫宫人做个,自己送去就成了……如今做个荷包就把手扎成这样,做布老虎,当心把手扎多了,你母妃心疼,不许你做了……嗯,新泰喜欢布老虎么?”
牧碧微也不知道他如今对新泰公主是个什么想法,试探到这里,她也不想继续了,就给西平使个眼色,嗔道:“你先把预备送给你皇祖母的荷包、并母妃的荷包都做出来罢。”
邓氏上来带了西平下去,牧碧微转过头来,就见姬深目光深沉的看着自己,她神色自若的笑着问:“陛下这是?”
“西平的话是你教的?”姬深眯着眼,问。
牧碧微怔了一下,心念急转,随即坦然道:“是!”
“你这样教她是何意?莫非也觉得朕不该责怪新泰?”姬深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但牧碧微已经从中听出了恼意。
她顿了一顿,才道:“妾身不是觉得新泰公主一点也没错,只是……新泰公主究竟年幼!”
“年幼?”姬深冷笑着道,“谋害庶母,使亲生弟妹不能降世,朕至今还未曾来得及处置她,你们倒是一个个赶着来指责朕!”
他猛然起身,厌恶的拂袖道,“微娘,连你也这样忙前忙后的为自己贤德名声打量,却一点也不体恤朕了?”
说毕,恨恨的一甩袖子,就待要走!
第十五章 兜兜转转
“陛下既然这样想妾身,今儿又何必过来?”牧碧微按捺住心头怒火,追上两步,扯住了他的袖子,哽咽道。
姬深含怒回头,却见她梨花带雨道,“自陛下将玉桐交与妾身抚养,妾身视同己出,旦夕照拂不敢有误!难道仅仅是因为怜恤玉桐初生即没了生母的缘故吗?其中更多的不是因为她是陛下骨血、是陛下亲自交与妾身的缘故吗?”
“朕说的是新泰!”姬深呆了一呆,恼怒的拂开她手斥道。
牧碧微举袖拭泪,风姿楚楚,凄凉道:“妾身今日之所以提及新泰公主事,难道不是为了玉桐?”
“嗯?”
“陛下也知道,玉桐和新泰生于同日,名为姐妹,实则相差无几,在去年之前,陛下膝下还只她们一对姐妹。”牧碧微见他虽然愠色未消,但好歹也是站住了脚了,心头暗松了口气,越发委屈的诉说道,“试问陛下,如今新泰公主犯了错,六宫皆知,可妾身说新泰公主小,玉桐难道就比她大多少吗?何况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说给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听?
“玉桐她至今只知道孙氏去了,新泰公主没了母妃,因此一直想要过去探望新泰,妾身迫不得已带她去了一次,因见新泰公主憔悴,玉桐越发怜惜妹妹,可妾身哪里不知道这回新泰公主不拘是不是被孙氏利用,总是做下了错事,何况听说步隆徽至今不能起床——这个时候妾身频繁带着玉桐去祈年殿探望新泰,岂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思来想去,妾身也只能教了玉桐方才那番话,请陛下拒了玉桐之请,因为妾身知道,陛下心疼玉桐,见着她为了做荷包扎了手,怎么还舍得叫她再做布老虎——虽然陛下不常到澄练殿来,可玉桐一向就是最听陛下的话的……妾身……若不是没法子……”
姬深盯着她半晌,目中愠色渐褪,依旧责备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为何不直说?”
牧碧微擦了擦泪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
澄练殿的侍者都默默退了出去,雷墨却留了下来,牧碧微看他一眼,哽咽道:“雷大监也不是不能听,只是请过还请莫要外传。”
也不等雷墨回话,她就对姬深道,“陛下这几日忙于步隆徽之事……”她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凄楚道,“怕是还不知道如今宫中的传言罢?”
姬深皱眉道:“什么传言?”
“陛下,当初陛下将玉桐交给妾身抚养,这几年来,陛下觉得妾身可算尽责?”牧碧微却先反问道。
“自是不错。”姬深耐着性.子道。
牧碧微看出他的耐心也不多了,便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道:“先前因为妾身还没有生下恊郎,只玉桐一个,比着新泰公主,也没人能说什么不好,可如今有了恊郎,不但是皇子,还是妾身亲出,陛下请想,玉桐如今是还小,可再过几年,听多了旁人的议论,会不会也认为妾身待她到底不如待恊郎上心?”
姬深皱眉道:“宫中竟有这样的谣言吗?”说着就看了眼雷墨,雷墨忙惶恐道:“回陛下的话,先前……光猷娘娘还在行宫里的时候,奴婢的确听宫人说,有人私下里说光猷娘娘如今有了三皇子,西平公主未必会再被接回澄练殿里了,只是后来光猷娘娘回来,因当天天色已晚,西平公主已经睡下,才没去华罗殿,次日一早就将西平公主接了回去,奴婢当时忙于打点陛下春狩之物,以为谣言已经不攻自破了,不想……奴婢罪该万死!”
“去查清楚了,再有人这样多嘴,一律处死!”姬深这几日心情都不是很好,便面色不豫的吩咐。
雷墨跪下领了旨意,牧碧微便幽幽道:“也不怪他们这样议论,如今恊郎年幼,妾身不免多哄他一哄,有时候抱着恊郎,却看着西平趴在一边羡慕的望着,虽然她乖巧懂事,并不嫉妒恊郎,可妾身总是觉得对她不住一样……陛下,正因为西平不是妾身亲生的,妾身更是惟恐有了亲生骨肉后亏待了她,毕竟,当年左昭仪也有意抚养西平的,太后也有此意,可陛下却亲自点了妾身照料西平,那时候妾身入宫不几日,不过区区一介青衣,更是从未生育过,根本没有抚养公主的经历!
“那时候陛下信重妾身,不但越级封了妾身为六嫔之首的宣徽,更将皇长女赐给妾身抚养,这些年来,陛下交给妾身的事情里头,最重的就是这么一件了,妾身若是负了圣托,虽万死又怎么能赎己之罪?”牧碧微泪珠簌簌,哀哀道,“所以妾身生下恊郎之后,起初固然欣喜,后来却是惶恐,妾身生怕因为恊郎就疏忽了玉桐,又或者因为刻意重视玉桐又委屈了恊郎,毕竟玉桐是陛下亲自交与妾身抚养的,妾身为她舍了性命也心甘情愿!恊郎……恊郎不但是妾身亲生,亦是……亦是陛下所赐,妾身岂能不疼他呢?妾身就怕自己做不好,反而伤了两个孩子的心啊!”
她这里絮絮的一番诉说,姬深被她频繁的提起将西平公主交与她抚养,渐渐就想起了西平和新泰诞生之日,那一日承光殿里的忙乱与惊讶,西平公主被匆匆抱出来时的啼哭,姜氏的难产,自己在产房外等待头一个子嗣时的焦急与期待……末了,不期然又想起了姜氏尸骨未寒,居氏冲进承光殿的哭诉,自己丢下太后与长女匆匆赶到祈年殿时路上的心焦……
听到太后欲去母留女时的震怒……产房外听着孙氏的哀哭叫喊,不住的安慰,甚至几次几欲冲了进去……居氏含着泪抱上裹在襁褓里的新泰时,自己甚至不及多看一眼就到产房外大声安慰孙氏……不过是两年还是三年前,孙氏抱着新泰,在祈年殿上笑语嫣然的情景……
当时万种风情,夜半相许,终究是情到浓时情转薄,斯人已去,却仿佛如今还有余温缱绻萦绕发间袖底,姬深回忆起宫道上初见孙氏时的惊艳,初次承宠时的羞怯忐忑并惶恐、盛宠之后越发飞扬骄傲的神情,不久前右娥英生辰上清唱那曲《子衿》的哀怨期盼……
他心里到底一软,也没了心思细究,只是顺着话头,意兴阑珊的安慰道:“你把大娘教的很好,三郎如今还小,但朕想你能把大娘教好,到了三郎是第二次做母妃了,自然可以教导的更好。”
牧碧微默念了一声上苍庇佑,面上露出一个欣然而满足的笑,楚楚道:“有陛下这么一句,妾身就是愁断了肠,也甘之如饴了!”
姬深有些怅然的道:“你说朕将大娘交给你抚养,朕想一想,如今也不过过去了三年多,四年还没到,孙氏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此的歹毒!当初她乍进宫闱时,是最仁慈心善不过的,朕还记得,她那时候对唐氏等人的照拂,安福宫里得她恩惠的人可也不少……说起来,她生新泰的时候,不是也被莫氏那毒妇所害,险些送了性命吗?为什么如今还要算计荣衣?”
牧碧微咬了咬牙,上前轻轻抱住他,柔声道:“自古都道人心难测,又说人心善变,妾身与孙氏来往也不是很多,但……好在步隆徽得陛下福泽,好歹人没出事,至于子嗣,好生将养,也许上苍垂怜,会有意外呢?”
说着她自失一笑,“就好像当初妾身还在闺阁里的时候,祖母教导妾身才艺,妾身一个也不想学,若是早知道自己有侍奉陛下的福分,当初又怎么会那么疏忽?”
姬深反手搂住了她,微微展颜道:“微娘如今不好吗?”
他心情才好了些,因颇有段时间未在澄练殿这里留宿了,心中渐起旖旎,手底微微用力,牧碧微顿时察觉。
“妾身因见陛下愁烦,想着若是有林御女那样的歌喉或金御女那般舞技,也许还能为陛下献上一场,即使不能助陛下消愁,也能使陛下分一分心。”牧碧微略低了头,露出丹色宫装之内弧线优美的一抹雪白来,语气却是自嘲道,“可如今,妾身却只能这样看着,徒然心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