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高太后铁了心要帮欧阳氏,姬深也不能公然的反对,就道:“母后如今也不只有一个外甥女在宫里,若是思念,儿子让孜纭往后多来陪你一陪就是了。”
方才欧阳氏听了他无情无义的话就伤心已极,如今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她再也禁受不住,呜咽出声,跺了跺脚就要往外跑,宋氏赶紧拉住了:“美人且别难受,有太后给你做主呢!”
高太后恼怒道:“先扶柔娘进去歇一歇……”又怒骂姬深,“总也是伺候过你两年的人,又是表姐,你怎的说话的!”
姬深向来对不再宠爱的妃嫔毫无留恋,此刻便无所谓的道:“那两年儿子也不曾亏待了她,高位厚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高太后拿这个儿子也是当真没办法了,索性不去与他争论,就要继续问何氏话,不想那司御女思忖到此刻,忽然踏前一步,怯生生的道:“这件事情……妾身倒想起来有件事情可以禀告了……”
高太后不确定她说的话到底是对谁有利,就不耐烦叫她讲,姬深却是巴不得把事情结束了走人,当下吩咐:“说!”
“在欧阳美人去位移居兰林宫之后,妾身尝见过欧阳美人私下里到祈年殿……”司御女惟恐没了说话的机会,忙不迭的道。
这话出来,姬深便冷哼了一声,高太后却沉下脸!
牧碧微低着头,仿佛方才被高太后训斥了,到现在也不敢抬起头来,嘴角却无声的勾起——这下子,欧阳氏还翻什么身呢?
第二十四章 风起
因着司御女竭力证明欧阳氏这些年来与已故的孙氏往来过,何氏自然是顺水推舟,话里话外的表示欧阳氏当年将一块与她那名满全宫的爱物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极为相似的砚台送给自己,根本就是早有预备,即使自己拿出来对质,那么也将被查出是假的——嗯,至于欧阳氏当初只说何氏偷了她的东西却没说砚台是假的,估计是欧阳氏打算让姬深自己发现这一点,结果姬深明察秋毫……
姬深当然乐得相信这个就是事实。
右娥英自然不想叫何氏就这么脱了身,只是欧阳氏与孙氏来往,却被何氏提到了步氏之事上去:“未知司御女可还记得欧阳美人最近一次同孙御女来往是什么时候?”
“妾身记得仿佛是……仿佛是……”司御女嗫喏了片刻才不太确定的道,“仿佛是很久之前罢?最近妾身却没看到了。”
何氏闻言就蹙起眉,轻叹道:“是这样么?唉,可惜啊,若是最近欧阳美人也与孙御女有所来往,想必……想必孙御女也不至于一时糊涂了!”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要把欧阳氏和步氏的小产拉上关系,高太后阴恻恻道:“何氏你究竟想说什么?”
“回太后的话,妾身只是想着,欧阳美人从前最得左昭仪之心,谁不知道左昭仪向来最是贤德大度。”何氏正色说道,“因此妾身想着欧阳美人当年对妾身这些人也是有所误会,何况美人这几年过的也不是太好,若是一直与孙御女来往呢,或许孙御女念及欧阳美人的处境也会有所忌惮,就不会对步隆徽做什么了,如今……”她面露悲悯之色道,“还连累了新泰公主,这真真是……唉!”
右娥英听得“左昭仪”三个字,顿时眼睛一亮!
高太后待要再震怒,姬深却是实在懒得听下去了,就径自道:“既然欧阳氏并没有受冤枉……孙氏也已经死了,那砚台她若想要她就拿回去罢,念在母后怜恤她的份上,给她提到御女的份例就是。”
说完就道,“儿子忽然想起还有些奏章没看……”
“……既如此,你们都退下罢!”高太后气得死去活来,只是姬深拿了朝政说事,高太后不肯担上干涉他处理政务的名声,又知道今日是难以给何氏这些人定罪了,气得发昏之余,也只能就这么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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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澄练殿,牧碧微恨恨的拍案,切齿道:“老虔婆!真真可恨!”
阿善晓得她是气不过高太后,因此劝道:“女郎且忍耐忍耐,一来如今女郎位份高又有儿女傍身,太后也奈何不得女郎,二来太后也有这个年纪了,谁知道还要忍几年了?女郎就当看在她年高糊涂的份上莫要和她计较什么了!”
牧碧微吐了口气,半晌才道:“说的也是……只是每每想到这老妇这样看我不顺眼,那样看我不顺眼,总觉得可恨!世家望族也不是凭空而降的呀!她们高家上追几百年,不一样是平民出身?不过是出了几个能干的祖宗,代代富贵了下来,她自己很能干么?到现在都没办法薄太妃和同昌公主!叫我说根本就是个废物!”
“女郎说太后可恨,奴婢想想有时候太后也可怜得紧呢!”阿善笑着道,“女郎想啊,太后如今贵为帝母,可偏偏呢陛下这个也不肯听太后的,那个也不肯听太后的,满宫里宠妃说话都比太后这个亲生母亲说话管用,女郎你说太后是个什么心情?再说薄太妃和同昌公主这件事情,换做了女郎,或者另外随便换位太后过来,先帝已去,薄家家势也就那么回事,哪里能和高家比?还不是要薄太妃死,薄太妃怎么敢活?不说吕后贾后了,就是说寻常人家郎主去了,当家夫人要收拾几个妾和庶女,那还不是一个眼色的事情?偏高太后就要顾忌着高家的名声不能任凭心意行事!堂堂太后活得这般拘束,是不是可怜呢?”
牧碧微被她说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倒将那恼意去了许多,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太后是可怜的了。”
道,“只是坊间有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正是这样的!”
阿善笑着道:“凭谁家里没个难伺候的长辈呢?反正太后自恃身份,不肯要妃嫔觐见,女郎也是偶尔过去一回,不理她就是了……看,殿下已经把样子挑了出来,只等女郎认可,就要开工了。”
牧碧微心情好转,问:“玉桐打算给我绣什么样子的?”
“殿下选了鹿,又加了两条鱼上去。”阿善忍着笑道。
牧碧微惊讶的叫阿善把花样子拿到跟前看了看,却见那鹿是一幅“福禄”图,鹿身旁的花纹却是蝠纹,另有空处,西平叫人剪了一对游鱼上去——她盯着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来这两条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试探的问:“莫非是福禄有余?只是哪有鱼飞在鹿身边的?”
阿善笑着道:“女郎就当是福禄有余罢,也没旁的好听的说辞了……殿下说,估计女郎你喜欢鹿,她是喜欢鱼的,既然送给女郎,自然也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绣上去与女郎分享……这个,之所以绣在了鹿旁边嘛,女郎你看,这花样子也就鹿身边有空处了。”
牧碧微无语的放了下来:“算了,着她随便绣绣吧……”
说了一会西平的趣事,牧碧微又更衣沐浴,这才进里头看姬恊,姬恊正巧睡着,嘟着小嘴,双手伸在头边,因皇家滋润,生得肥胖可爱,如今这睡容看得牧碧微眼神柔软似水,亲了又亲,怕继续下去扰了他才恋恋而去。
处理了几件长锦宫里的琐碎事,入夜后,葛诺来报,道是姬深去了昆德宫。
牧碧微了然道:“是雪御女那里,还是金御女或戴凝华处?”
“娘娘所料不差。”葛诺道,“陛下是去了徽音苑。”
徽音苑正是雪隐住的地方,闻言牧碧微哂笑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罢。”
打发了葛诺,牧碧微又叫阿善看着些门,天完全黑下来后,果然角门的小宫女引了“龚世妇的宫女”前来,到了内室,打发了闲杂之人,何氏拉下兜帽,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儿个陛下歇到雪氏那边去了。”
“难得右娥英肯放人。”牧碧微也笑,“看来右娥英是迫不及待要与人商议如何利用欧阳氏将火烧到左昭仪身上去了!”
“左昭仪也不是聋子。”何氏欣然道,“今儿的事情她会听不到吗?以她的才智自然一听就晓得右娥英打什么主意……嗯,这样正好,左昭仪忙着应付右娥英,没功夫来对付我,不然这位左昭仪的怒火,我可也有些担心的。”
牧碧微道:“你既然叫司氏出来揭发了欧阳氏和孙氏来往之事,做什么提醒右娥英从欧阳氏联想到左昭仪之事也不交给她做算了?又何必自己来出这个头?”
何氏哂道:“那司氏先前仗着孙氏之势,在宫嫔里头向来就是个刺头儿,我才进宫的时候没少受她得气……早先的时候,她跟着孙氏,我也跟着孙氏,她怎么会投奔我?后来孙氏渐渐失势,她倒有心与我和解,可她这个人,我瞧来瞧去也没瞧出来什么长处值得我原宥,所以没理她,她不是我安排的。”
“那她怎的接话如此及时?”牧碧微一愣,道。
何氏笑着道:“你如今有儿有女有位份,前朝你父你兄也都是正经的官吏……自然不能明白我们这样内外都没指望只能靠自己的人的苦楚!像我这样宠爱未衰位份还高且不说了,你看司氏,孙氏提拔几次也不过是个御女,宠爱不能说没有,但没机会到御前,陛下也想她不起来……如今孙氏没了,还是恶了盛宠的步氏,整个安福宫的宫嫔下场可想而知!今日你开口为我辩解,她们都觉得你是怕太后从我追究到你们身上,这不就是提醒她了?”
何氏悠然说道,“当初她区区一个御女,因为仗着有孙氏撑腰,可是从我到欧阳氏都栽赃污蔑了个遍呢!你说若是欧阳氏当真翻了案,咱们两个还有些资本挡一挡,今日奉太后之召去和颐殿里的就她一个嫔,她哪里能安稳得住?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把欧阳氏踩回去了……偏她就是祈年殿的人,且与孙氏从前过从极密,她一口咬定了看见过欧阳氏和孙氏的来往,就是高太后又怎么证明她说谎?而且我问她几时所见,她说极久前了……若太后追问她时辰地点,她自然就可以顺势说日子长了不记得了!”
牧碧微感慨道:“究竟你想得多,亏得这事是你去办的,我却是没想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