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元生抚了抚她的鬓发,轻笑着道:“当真没事……我让容戡过来看的诊,擦伤的地方敷点药,估计过两日就能好了,就是吓坏了……嗯,还有就是他怕会极讨厌我了。”
牧碧微听得一阵糊涂,抓着他袖子问:“他为何讨厌你?”
“因为擦伤他手臂的那一箭,是我射的。”聂元生平静的道。
牧碧微手紧了紧,掐进他手背,顿了一顿才狐疑道:“为什么?”
“他们遇见了陛下亲自猎杀一头虎。”聂元生吐了口气,“你也知道陛下如今精力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了!那头虎……不但被饿了五天,连起身的力气都没多少,而且还被下了药,只要时辰一到就会暴毙,然后随行的人便可以赞陛下将之活活打死……但偏偏白日的时候西平公主一行恰好到了附近,发现之后……小孩子们不懂事,又都听说过当年陛下亲手猎杀猛虎之事,于是都在不远处勒马观看……”
“然后呢?”
聂元生搂紧了她的肩,轻声道:“哪知陛下精力不济到了……没能撑到虎体内的药性发作,被抓伤了手臂……当时还摔倒了,四皇子打头要去救驾……恊郎也跟着……虽然那虎被饿得有气无力又下了药,但恊郎才多大?我看情况不对,好在恊郎骑术不精妙,下马废了些辰光,就赶紧让牧碧城靠过去,自己选了个角度,一箭将他和坐骑都射伤……好在牧碧城的骑术的确不错!”他语气里的黯然之意实难掩盖。
牧碧微握了握他的手,轻轻道:“莫要难过,你是为了他好,再说你也说了,小孩子不懂事……”
“我不是为这个。”聂元生苦笑着道,“亲生骨肉,只要他平安无事,再怨我我也不在乎……我难受的是,那个时候我只能叫牧碧城追上去救他,却不能自己去,因为皇嗣们被四皇子一带头,竟是纷纷下马……我若连陛下都撇下,独自去追了救下他,必然要被猜疑……论骑术我自认要在牧碧城之上的,可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血的死活悬在旁人的手里,便是他的嫡亲舅舅,到底不如我亲自上去放心,但我却只能在原地继续三箭射死了那头孽虎来圆谎……”
他语气晦涩,便有些说不下去。
两人静静的依偎了片刻,牧碧微吐了口气:“你射伤他和坐骑无非是为了他平安无事,如今既然人是好端端的,便不要多想了。”她语气里难掩哽咽,“平安无事,还想怎么样呢?你不晓得今儿听那内侍禀告后……我……那一瞬间只要他好端端的,什么我都认了……”
聂元生取出帕子替她拭着泪,半晌才低声道:“你说的是……他平安就好。”
“再说今儿若非你出手,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被姬惟带着冲到什么地方去呢……”牧碧微就着他的手擦干了泪,勉强轻笑着问,“姬惟呢?可有人伤到?”
到了这会,西平、新泰和姬恊的差别到底透露了出来,牧碧微自认在衣食住行并平常教导上可以毫不偏袒养女与亲子,但生死关头,亲自怀胎生养的孩子究竟重过了养女们……她心里泛起愧疚,此刻问起来,提姬惟却不忍提西平与新泰,抓着聂元生的手也微微发僵。
聂元生笑了一下道:“你莫要担心,公主们都无事。”顿了顿才道,“四皇子也没事,这小子倒是胆子大……他是第一个跑到陛下跟前挡住陛下的……连飞鹤卫都因为先前被陛下呵斥退远些没赶上他!”
“他居然没事?”牧碧微惊讶道,“别说你射伤恊郎后跟着射死那虎是为了救他!”
聂元生微哂道:“就冲着他带头不自量力的去救驾,害得恊郎受伤,让咱们两个这一场担惊受怕,我巴不得一箭射死了他!怎么可能去救他?”顿了一顿,他才道,“四皇子才四岁,陛下虽然精力不济受了伤,将他推开的力气还是有的,我看陛下救了他,也只能迅速解决了那头虎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难得的一个机会,他毕竟是陛下的骨血,父子天性。”
“倒叫我十分意外……”牧碧微抿了抿嘴,“他竟然会救四皇子吗?我看他对大皇子、二皇子的冷淡,还道如今皇子多了他到底也不可能看得如自己那么重要呢!看来端明皇后倒也没算白死,他待四皇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聂元生笑了一下:“陛下的确不能算明君,在大皇子与二皇子面前当然也谈不上慈父,但四皇子小小年纪就敢舍命救他……你知道他向来自诩武力过人,叫个四岁孩子来救自己,便是亲生骨肉,这样的脸他也丢不起。”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亲生骨肉怎么能不救?陛下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何况他虽然受了伤,那虎一时间也不可能伤到他性命,倒是四皇子,嘿!随便挨上一爪子估计就得去掉半条命……”
他摇了摇头道,“苏家实在太过冒险了,我想方才苏平估计也魂飞天外了一回!”
“这么说来今日这虎的事情是苏家做的?”牧碧微恨道,“我还道端明皇后当年极受父母宠爱,所谓爱屋及乌,苏家不论怎么布局总不可能害了四皇子,不想他们胆子倒是不小!才四岁的小孩子,为了个救驾之功就敢叫他到虎口去救人!”
又警觉道,“四皇子的胆子……的确也太大了些!”
“倒不是苏家……”聂元生有些尴尬道,“是我做的。”
“你?”牧碧微还在思索,闻言一个激灵,立刻在榻上跪坐起来,瞪着他道,“你……我也不说旁的,你就不能事先告诉一下,我好叫西平他们绕开?”
聂元生亦是后悔不迭:“这些日子以来都没碰上,我也没想到……”
见他已经极为懊恼,牧碧微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只道:“你安排这么一出做什么?”
“雪蓝关的事情。”聂元生用力握了下拳,尽量若无其事的道,“需要陛下快些还都!”
牧碧微皱眉道:“我听阿爹说邺都消息都满天飞了,怎么陛下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聂元生无奈的道,“但陛下只叫群臣该回去的回去……他自己反正要继续玩下去的。”
饶是牧碧微早知道姬深是个昏君,如今也不禁有些无语:“三岁小儿都知道雪蓝关的重要,他竟然还有心思继续狩猎吗?”
“如今你与陛下说这些不过惹他生气罢了。”聂元生显然试过劝说却败退了,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陛下伤了手臂,我打算以此为借口再劝说一次,若是不行的话……”
牧碧微忙道:“我可不想叫恊郎背个胆子小的名声!再说陛下也未必肯为了他受惊过度回都!”
“……你想到哪里去了?”聂元生哭笑不得道,“我怎么会将恊郎算计进去?我是说若陛下还不肯还都,只能叫太后病上一场了。”
“太后生病那么容易?”牧碧微狐疑的问。
聂元生道:“太后那里自有人去劝说。”
牧碧微略作沉吟,问道:“你是说……广陵王?”
聂元生惊奇道:“你怎知道?”
“太后最听得进去的话,无非出自那么几个人!温太妃、武英郡夫人、宣宁长公主和广陵王。”牧碧微眯起眼,不冷不热的道,“温太妃是向来就不掺合朝事的,这也是她和高阳王的存身之道!至于武英郡夫人虽然姓高却是明摆着帮夫家苏家,苏家没什么理由要陛下立刻回雪蓝关吧?若是高家要保高婉君还好……如今高婉君都死了,我看高传根本就不想去西北,这才忍下了孙女之痛!既然高传打发不走,接倪珍任的那么几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曲夹,苏家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曲家东山再起的,自然是能拖延一日议西北军新帅越好!楼万古如今在营州风生水起的,宣宁长公主对西北可没什么兴趣……剩下也只有广陵王了,他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和王妃又十分的恩爱,你也说了,这广陵王空有贤德之名,却是个糊涂虫,安平王几次三番将他糊弄,广陵王妃糊弄他难道就很难吗?圣驾提前还都决倪珍事,最等着好处的就是曲家……曲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卖力的帮着她,差点连自己的儿子都坑了进去啊?”
聂元生苦笑着道:“明后日,估计曲家的使者会来寻我商议此事,如今他们还没来寻我,但我这回虽然间接帮了他们一把,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你可知道,高家为什么没给那高婉君求情,任凭这小娘被赐死竟忍了?”
不等牧碧微回答,他就叹了口气,道,“这是因为高传得到了一个消息——高七因为执掌飞鹤卫又姓高,所以被高传暗中交代了此事,好让他早作准备……我也是从这个消息中推断出曲家的目的与咱们的目的不算冲突,虽然祖父生前很有将曲家这些世家打压下去的盘算,但也不过是盘算,我可没祖父那么大的能耐……陛下也不是高祖!自然是紧着自己的好处了!天下这局棋……嘿嘿!下了这许多年……高传么,如今你就是打死了他,他也绝对不肯离开邺都的!”
牧碧微惊讶道:“是什么消息竟然如此紧要?竟叫他连高家丢这么大的脸也不管了?”
“高家丢脸算什么?”聂元生嘿然道,“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讨得陛下高兴……最重要的是决计不能叫陛下厌弃了他!”
他神色慎重道,“猎虎之事是我设计,但也没想到四皇子如此反应……这个消息不知道苏家是不是也知道了,若是也知道,却是有些不妙了……”
第二十章 姐弟
姬深伤的不算很重,康氏、吕氏是真心实意被吓得死去活来的,一来姬深容貌俊秀,她们进宫日子又短,还没尝过被冷落的滋味,对姬深多多少少有些情份不说,二来康氏好歹是个容华了,吕氏进宫才几天,两个都还指望着有个一儿半女傍身,纵然自己没那福分,好歹能学一学何氏,位份高了之后宠爱还在,即使自己无所出,总能养个旁人出的皇嗣……
相比之下,何氏和牧碧微知道姬深死不了后,都觉得很是无趣,照例慰问了一番,表一番情深义重,又听了姬深关心两个儿子的话,如此应付过了,回到住处各自吩咐人打水——帕子上若不抹了药,她们如今还真有点哭不出来了,到底她们现在论位份论子嗣论资历,便是姬深立刻驾崩,两人也吃不了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