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身符(1 / 2)

假如你一觉醒来,睁眼看见身边围着无数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会是何种感觉?

更假如你一觉醒来,睁眼看见身边围着无数“非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又会是何种感觉?

对阿弦来说,这种感觉很不陌生。

直到她戴上眼罩之前,常常会被那股透入骨髓的寒意惊醒,醒来后又被吓晕。

但是偏偏天不凑巧,今日大概是煞星高照,她不但不幸坠了深壑,而且眼罩也不知飞向何方。

当然,其实从那样高的地方跌落下来居然并未受伤,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堪称奇迹了。

阿弦躺在地上,同面前那些形形色色的鬼魂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十分缓慢,口中的气息呵出,寸寸缕缕化作醒目的白雾。

若是此刻阿弦死在此处,后人发现后,只会当她是在雪中寒风内被冻饿而死,却无人知晓,她真正搪不住的,是那股来自于魂灵的透骨阴冷。

一年三百六十日,那股森寒之气无处不在地围绕着她,所以纵然是大暑天里,阿弦都会穿的厚若圆球。

众人只以为十八子身子弱不耐寒而已。

阿弦竭力抬起已有些僵硬木讷的手,先是摸了摸右眼。

不出意外地发现眼罩不见了,她挣扎着又摸摸手脚,尚有直觉,可见并没有死,也没怎么伤重。

但是现在的这种境地,简直就是同死亡相差一线了。

头顶苍穹是无情的冷灰色,矗立的高坡裸露出黝黑地泥色,如一道牢不可破的囚壁。

杂草枯枝竭力疯长,从阿弦的角度看去,如一支支无助的手,以古怪森然的姿势探向天际。

被那么多奇形怪状的魂灵围观,所见又是如此恰如其分的环境,让人怀疑这会儿所处的并非人间,而是地狱黄泉。

如果这会儿有黑白无常拖着铁链举着招魂幡徐徐走出,也绝不会叫她惊讶半分。

看见阿弦醒过来,鬼魂们有些躁动。

阿弦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却也无处有路。

放眼四看,触目惊心。

她的眼前几乎被无穷尽的魂灵塞满,除此之外,因暮色四合,又坠入深壑,故而一眼看去,浑然无路。

像是坠入了一个庞大而黑暗的罐子。

阿弦摇摇呆立,满心冰凉绝望,那些游荡的鬼魂却像是饿了几百年的野兽看到食物,纷纷攘攘地扑上来。

寒冰之气加倍,裹着雪片扑面袭来。

连呼吸都开始困难,呵出的气息很快从白雾转作缕缕冰碎。

她趔趄回身欲逃,却发现身后也影影绰绰地浮着许多乱魂。

只得本能地举手捂住双耳,闭上双眼。

但隔着手掌,仍能听见那入脑的惨厉之声。

昔年种种惨痛记忆同时泛起,阿弦跌跌撞撞跑了两步,不出意外地被绊倒在地。

透过眼角一丝余光,她看见绊倒自己的,是一根长长地半截埋在泥土里的白骨。

周遭长啸声不绝:“十八子……”宛若招魂,排山倒海。

层层叠叠地影像源源不断地聚拢过来,眼中难以忍受的酸涩。

阿弦恐惧已极,胡乱在地上摸来摸去,试图找到眼罩。

手掌抚过冰凉的雪,坚硬的石头,断裂的枝桠,沉重的白骨,她皆不在乎。

耳畔的尖叫呼啸声越来越高,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钻到她的身体里,吵嚷着塞满了她的脑中。

头颅承受不住那些越来越多不请而来的声音跟影像,濒临炸裂似的,嗵嗵地疼,右眼里的红早已经浓至墨色,细看就如一滴鲜血凝聚,泫然欲滴。

阿弦曾遇到过很多次糟糕的情形,但毫无疑问这一次是最糟糕的绝境。

毕竟不幸坠入这似乱葬岗般的地方,还属首次。

阿弦想尽快逃离这种境地,却只能本能地用手在地上胡乱探摸,想要上天垂怜,找到丢失的眼罩,如今对她而言,那个小小地东西,就如同唯一救命的护身符一样。

仓皇里,手指被横斜的枝桠,碎骨乱石等划破,阿弦却不觉着疼。

直到手底碰到一物,有些湿嗒嗒的,略带温软。

在这种临近黄泉最近的地方,这种手感,又能是什么东西?

阿弦心悸,本想缩手,但就在这刹那,她的耳畔忽然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静”。

这种静默出现的太过突然,一瞬间阿弦以为自己是被那些声音吵得终于聋了。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是真的“静”,原本围绕不去的那些吵闹声音忽然神奇地消散。

而且那股围困萦绕她多年而无法消散的阴冷,竟也随之陡然消失!

往昔,就算她站在太阳底下,脊背处都是凉浸浸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阿弦茫然懵懂地睁开双眼。

她仍然还是在谷底,依旧是苍灰的天穹,冰冷矗立的坡壁,向空中延伸的枯枝乱草,纷纷坠落的碎雪……

但是,最重要的是,没有那前仆后继奔她而来的鬼灵。

之前以为自己聋了,现在不由又怀疑是瞎了。

阿弦呆呆地揉了揉眼,仍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她又试着摸了摸脸,身上,臂上传来的痛感,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最后,阿弦转过头去。

她看见自己的手正落在一张沾泥带雪,额头还有一抹鲜红,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

有那么一霎时,阿弦以为摸到了一个鬼。

或者是一具尸首。

但是手底下的皮肤并没僵硬冰冷,反有一丝温软。

并且在那乱发底下的额头上,正缓缓渗出新鲜的血液。仿佛在提醒着她,这的确是个人。

后知后觉,阿弦探手在那“人”鼻端试了试,又缓缓缩手。

并无任何鼻息,这人像是死了。

她呆了会儿,不死心地复把住他的手腕,如此仔细听了半晌,才终于察觉那脉象里还有一线极微弱的跳动。

阿弦微微松了口气,五味杂陈,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前一刻还围绕不退的狂鬼乱魂,竟神奇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且始终压在她身上那股阴煞之气竟也消失不见,就像是背负的重担被突然卸下。

阿弦吐一口气,摇摇晃晃起身。

她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双手,目光扫过地面,又小心翼翼地逐渐看向远方——目光所及处,什么也没有!

只有看似可怖的现世场景:泥石,白骨,杂草,斜坡,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