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女(1 / 2)

从前,有个小县城的青年,满怀壮志来到世间最繁华鼎盛之地,风云际会,卧虎藏龙的所在。

那就是长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

世间最风流出色的男儿,最妖媚娇丽的女子,最奇异震撼的传说,都在长安。

最巅峰富贵跟最绝顶的权力,只要放手一搏,也许唾手可得。

那青年满是雄心壮志,背着一个小小行囊来到这传说中的地方,他风尘仆仆,却故意绕开了东边儿较近的通化门,特意转了一大圈儿,为的就是要从长安城的正门、南边儿的明德门进入他心中的这向往之地。

明德门本建于隋初,城门楼却是在唐永徽五年由工部尚书领工营建,乃是长安城最宏大壮美的一座城门,观楼的间数在众城门之中是最多的,明德门的门口,正对皇城朱雀门,宫城承天门。

明德门下开五个门洞,每个门洞都能供两辆马车同时穿行而过,最侧的两个门道供车马同行,次内的两个供行人经过,最中间的一个门道,却是专门供皇帝出城祭祀等而行的御道,所谓“天子五道门”,明德门更有“隋唐第一门”之称。

青年仰头看着那飞檐华彩,繁复壮丽的威武城门,目眩神迷,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鼓噪,这种油然而生的激动,让他眼前微微晕眩。

耳畔忽然听到一声呵斥——原来他只顾仰头瞻仰明德门的威仪,竟忘了自己所站的乃是车马而行的通道。

一辆马车匆匆自城门驶出,赶车的人大概是有急事,又没想到竟有人站在车道上,仓皇中勒住马缰绳,一边怒喝道:“哪里来的乡巴佬,还不滚开!”

青年吃了一惊,左右张望,才发现自己大概是站错了地方,他忙急急地往旁边推让开去,那车夫惊魂未定,兀自骂骂咧咧。

忽然车内传来一阵娇笑声,有人道:“行了,不过是个才来长安的傻小子罢了,人家不懂规矩也是有的,赶紧赶路罢了。”

那车夫忙恭敬地答应了声,又斥青年:“臭小子,好生看着路别只顾看热闹,这儿不比你们乡下,车马比人还多呢,免得长安的风还没吹到脸上,人不知躺到哪里去了。”

青年听着这尖刻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拱手做了个揖:“是,多谢指教。”

车内又传来一声娇笑:“罗嗦什么,还不走。”

车夫一甩鞭子,赶着那两匹高头骏马离开了。

青年抬头的时候,正看到那风掀起车帘,里头有人含笑斜睨的半面。

桃花一样勾魂的眼,绯绯粉面,如墨云似的发髻,置身在那阔大车马之中,迤逦而去,犹如仙子下凡。

长安丽人,果然名不虚传。

还未踏进长安的城门,青年已经几乎迷失了心神。

当他迈着有些颤抖的双腿进了明德门后,宽阔的几乎没有边际的朱雀大道就在眼前,北面的尽头,青天之下,是巍峨威严的皇宫,矗立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个高不可攀而无比醒目的标识,召唤着他也鼓舞着他。

青年凝视着那俯视的皇城,看着看着几乎热泪盈眶,他心里有一种按捺不住想要跪伏在地、亲吻长安坚硬的土地的冲动。

在这一刻,他感激自己来到这个地方,而且发誓将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他将在这里开启自己全新的人生,不久之后,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有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叫做陈基。

荒郊废院之中,阿弦靠在英俊肩头,玄影则趴在她的腿上,三人的身前,是燃烧的一小堆火。

先前阿弦匆忙拢了些折断的木条等物,用杂草引燃了,在中间架做一团,噼噼啵啵地燃烧着,故而虽然仍四面透风,屋里头却并不觉着格外冷些。

英俊见阿弦并不做声,便道:“怎么不说了?”

阿弦道:“我、我困了。”

英俊道:“你赶了一天的车,的确是该好生歇会儿,不然就睡吧。”

阿弦答应了声,起身爬到旁边儿的褥子上,慢慢地躺倒,临睡前又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周遭,并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松了口气,又看向旁边的英俊,小声说道:“阿叔,晚安啦。”

英俊沉默,过了会儿才说:“晚安,好生睡吧……阿弦。”

阿弦抿嘴无声笑笑,将玄影的狗头用力抱了抱:“玄影,晚安。”

玄影被她双臂挤的狗脸变形,挣扎出来后,就把狗嘴搭在阿弦肚子上,乌亮的眼睛看了看那只剩下破烂栏杆的窗户,过了许久,才逐渐也闭上双眼。

夜深人寂,遥远的深山里仿佛有狼嚎的声响。

这一堆火的旁边,却似另一个安谧世界。

直到子时。

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刻,阴气滋长。

那狼嚎的躁叫声也更频繁了一般,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宛如幽幽鬼哭之声,但是细听,才知道是风穿过破损的窗扇门洞带出的响声。

玄影仍趴在阿弦肚子上,只是双眼已经睁开,乌溜溜地看着前方。

风自窗户上透进来,带的蛛丝也随着飘摇。

可逐渐地,伴随风一块儿透进来的,还有一缕如烟的青丝。

随着风势越来越急,青丝也蔓延开来,犹如肆意生长的细长海草,随风灵蛇般舞动。

一缕青丝随风而长,撩在阿弦的脸上。

她在睡梦中耸耸鼻子,仿佛觉着很不受用。

玄影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呜鸣,就在它想要跳起来之时,那青丝忽然极快地缩退无踪。

阿弦仍是沉睡未醒。

玄影又盯着窗扇看了会儿,才也合起眼。

但玄影未曾留意,睡梦中的阿弦,眉心正微微皱起。

漫天风雪,天寒地冻,仿佛仍旧身处辽东。

风雪中,忽然出现一抹红色的影子,那影子逐渐清晰,原来是一面高高挑起的喜牌,底下缀着红色的流苏,在飞雪之中,格外醒目。

越来越近了,竟是一队迎亲的队伍,一个个身着喜服,举牌的,吹奏的,挑嫁妆的,抬轿的,一应具全。

阿弦摸摸肩头,瑟缩身子:“怎么无端有一队迎亲的队伍?阿叔呢?”

她左顾右盼,叫道:“阿叔,阿叔!”忽然又发现玄影也不在。

阿弦正要再叫玄影,却戛然止住。

原来她发现,在这偌大天地,风雪之中,赫然竟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阿弦怔住,紧闭双唇侧耳而听,一边看向那迎亲的队伍,中间儿有吹喇叭的,敲铜锣的……他们顶风冒雪,如此卖力,但……就算如此,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就好像一群人,在齐心协力地演出一幕诡异的哑剧。

阿弦有些慌了,她再度寻找,却仍没有英俊的影子:“阿叔,阿叔!”

可是叫声却如此清晰,原来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听不见那一队迎亲队伍的任何声音。

迷惑中,那队伍已经走到前来,举牌手,唢呐手,仍旧按部就班地往前而行。

阿弦忍不住问道:“你们看见我阿叔了吗?”

那人摇头。

阿弦又道:“你们是哪家迎亲的?”

头前那人张了张口,像是回答,却并无声响。

阿弦大声叫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因张口大叫,风卷着雪塞进嘴里,难受之极,阿弦几乎大咳。

那人又说了句,回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阿弦抬头看向远处,风雪之后,依稀可见一座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