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奇葩(2 / 2)

崔晔道:“他们大费周章捉走了公主,一定会物尽其用,正如你所说他们是皇后的仇人,当然会用一个特别的法子来对付皇后。”

阿弦背上发寒:“恨皇后,所以报复在公主身上?”

崔晔道:“不错,公主是个最佳的诱饵,绝不会无声无息杀了,所以他们定会有后招。”

阿弦试着问道:“这动手的人是谁?”

崔晔指了指她手中的杯子,阿弦会意喝了口茶,咂了咂嘴,太过清淡,宛若山泉之水,略带清甜而已,但心底张皇却由此减退。

崔晔道:“你可知道昨日宫中紧急召集许多大臣,是为何事?”

阿弦摇头。

崔晔道:“李义府望气在先,‘勾结’长孙延在后,所以陛下跟皇后都怀疑李义府有反叛之心,究其原因,是长孙无忌等的遗事。昨日便是因为二圣召见,原来长孙无忌的故旧门生等,正密谋于长安行事。所以二圣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阿弦迟疑道:“那么公主遇袭失踪,会不会也跟他们有关?”

崔晔道:“十有八九。”

崔晔起身,转到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好了的纸来,递给阿弦道:“这个是许久前写好了的,只是寻不到合适机会,你拿了去,记得不要懒惰,每日必修一遍。”

阿弦打开看了一眼,见白纸黑字,铁钩银划,笔走龙蛇,却正是孙思邈口述的那篇《存神炼气铭》。近来因过节又加上杂事诸多,阿弦几乎忘了此事,只在偶然想起来,便默念几句“若欲存身,先安神气”等,如此而已。

双手接过来,小心放入怀中。阿弦道:“多谢阿叔费心。”

崔晔默默看她一眼:“我知道你必有个留在周国公身边儿的理由,既然是这样选择了,未尝不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是……”

崔晔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揉了一下,“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阿弦道:“阿叔请说,一百件也使得。”

“在知道别人开什么条件之前,不要先一口应承。”崔晔有些责怪地看她。

阿弦笑道:“若是别人,我当然要先想一百遍那还未必答应呢,但阿叔不同,阿叔又不会卖了我。”

崔晔唇角微动,却垂了眼皮,顷刻才道:“我要你答应我,有朝一日,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儿的时候,你一定要二话不说地回来。”

阿弦吃了一惊,觉着这话大为古怪:“阿叔……”

崔晔哼道:“不是一百件也使得么?我只有这一件。”

阿弦思来想去:“我答应阿叔,横竖阿叔不会害我。”

崔晔道:“一言既出……”

阿弦摇头笑道:“我的玄影也难追,如何?”

崔晔低低一笑。

正此刻,门口一名书吏正好来到,忽然见崔晔面露笑容,一愣之下便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阿弦忙站起身来,而崔晔也早恢复了之前那种淡然无波的神色,对那书吏做了个手势。

那书吏会意退下。

阿弦道:“我也该走了,不打扰阿叔做正事。”

崔晔的手在桌上拢了拢:“听说玄影最近总跟在袁大人的身边?”

阿弦道:“也是我的意思,我不想玄影跟着我在国公府出出入入。”

崔晔道:“为什么?”

阿弦道:“周国公常常要挟说把玄影如何如何,虽然我觉着他不至于如此,但总是妥帖些为上。幸好玄影也爱跟着大人。”

崔晔抬眸:“那如何不送到我这里?”

阿弦吐吐舌头:“我方才进来还汗毛倒竖呢,玄影如何使得。若被人非议阿叔就不好了。”

崔晔默然:“那你不怕别人非议袁恕己么?”

阿弦道:“不怕,袁大人身上的非议已经够多了,并不差这一件儿……这是他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自己说的。”

崔晔忍不住又要笑,却咳了声:“既然如此,也罢,你先去,如果……关于公主殿下还有所得,你只管来找我。我会吩咐门上,不叫他们拦你。”

阿弦道:“多谢阿叔,我记得了。”

临出门时候,阿弦又想到一件事,因问:“阿叔,那天……你给我的雪团子,是从何处得来?”

崔晔道:“是有个相识会做。”

阿弦问道:“那人是谁?”

崔晔道:“姓张,乃是宫中的御厨。怎么,还觉着可口么?若喜欢……改天我叫他再做一些。”

阿弦听到“御厨”两字,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不、不必了,虽然好吃,但只是个念想,不用每日都吃。”

转身时,阿弦又想起岁钱,舌尖上转来转去,却并未出口。

崔府那下人很是识趣地留了一匹马,阿弦马不停蹄地往大理寺而来。

大理寺原本是她呆过的地方,自有几个旧日相识,阿弦又是来找袁恕己的,因此十分便宜。

还未见到袁恕己,先见玄影跑了出来,这几日玄影的毛色又油亮了许多,脖子上虽无黄金项圈,袁恕己却自作主张地给他做了个狗牌,上面用小篆体写了“大理寺犬”四个字,亦有小小地印章落款,赫赫威风。

玄影“狗仗人势”,本就在大理寺出入自如,有了这面狗牌,以后就算再有马二这种地痞无赖要打它的主意,见了“大理寺”三个字,也要手软肝颤不敢造次。

虽然背后也有些人非议此举,但袁恕己本来就是从争议里杀出来的官儿,那些话对他而言也是不痛不痒,浑不在意。久而久之,那些人也习惯了他的行事方法。

两人相见,袁恕己不看阿弦,却仰头看天,脸色深沉,仿佛在观天象。

阿弦随着抬头看了眼,见天有些阴测测地,因问:“大人在看什么?今儿能下雪么?”

袁恕己道:“我是在看今儿刮得什么风,居然把你给送了来了。我要多谢风神。”

阿弦心中虽沉甸甸地有事,听了这般谐趣的话,却也忍不住展颜一笑。

袁恕己陪着她入内,叫侍者拿茶送果子,一刻钟后便堆了半桌子。

阿弦见他如此盛情,又觉肚饥了,便胡乱捡着两样嚼吃:“大人,宋牢头的案子你有了眉目了么?”

袁恕己见她腮帮子鼓鼓的,如一只仓老鼠,很想去捏一捏。

只得把手藏在袖子里:“近来把跟他有过节的人、或潜在可疑者都拘来查问了一遍,口供倒是还都过得去,只有两个格外不大对的,我叫人暗中盯梢,一有不妥,立刻回报。”

阿弦点头:“大人果然能干,不知这两人是谁?”

袁恕己道:“一个是府衙大牢的后门牢子,姓罗,一个是右金吾司曹参军,姓杨的。”

这罗狱卒阿弦当然不陌生,曾经坑骗过陈基的恶人。

当初陈基为救阿弦设计逃狱,还踢了他一脚,罗狱卒很是记仇,事后多次出言不逊,试图报复,直到陈基升了金吾卫司戈才终于消停了。

挠挠头,阿弦道:“姓罗的倒也罢了,司曹参军,怎么听来有些耳熟?”

袁恕己道:“你当然不会记得这样仔细,不过这人倒是个好汉,当初李义府许长孙延买官,就是经他告发的。”

阿弦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怎么他也有嫌疑?”

袁恕己道:“你当杨行颖如何知道李义府许长孙延买官?这消息正是宋牢头暗中告诉他的,按理说他不会对宋牢头动手,但有人证说,宋牢头失踪前最后见的人便是这杨行颖,偏偏问他两人谈的什么,他一再支吾不言,故而可疑的很。”

阿弦想了想:“那老罗呢?”

袁恕己道:“此人因先前陈基之事怀恨在心,后来还跟宋牢头吵了一架,被宋牢头打了一顿,后来此人有一次酒醉,扬言要杀了宋牢头。且宋牢头失踪前的半天他说自己在家中睡觉,但并无人证。”

阿弦问道:“宋牢头打过老罗?宋牢头向来精明,极少跟人动手,又是为了何事?”

袁恕己道:“姓罗的只说两人起了口角而已,我看他语焉不详,应是有所隐瞒,于是放长线钓大鱼。”

袁恕己说完了老宋头的案情进展,又问阿弦是否听说了崔晔府上的事,阿弦道:“不必担心,我才去见过阿叔,原来那些流言不过是子虚乌有而已。”

袁恕己挑眉,却满脸不信:“我看未必,男人遇到这种事是最窝火的,他当然要否认,难不成就承认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阿弦正拿了一块蜜饯要吃,闻言再吃不下,瞪他道:“大人!你怎么跟周国公似的?!”

袁恕己道:“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阿弦气难平:“阿叔说了没这回事那就是没这回事,不许你乱猜。”

袁恕己无法,只冲着她笑道:“好好好,我听你的行不行?”

阿弦见他竟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反自责自家说话太冲,于是咽了口唾沫道:“咱们私下里说话,说说无妨……大人,就算这件事并不只是流言而已,但阿叔如此说了,我们便尊重他所说就是了。何必总是不怀好意地揭人疮疤呢。”

袁恕己却道:“若是真,他岂非自欺欺人?”

阿弦道:“这怎么是自欺欺人?崔夫人遇到此事本就大不幸,阿叔如此说,足见爱护妻子之意,可见他们夫妻情比金坚……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大人以后的妻子被人往身上泼脏水,大人当如何?”

袁恕己打了个寒噤,盯着阿弦道:“我觉着……该不会吧。”

阿弦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袁恕己笑道:“那我、那好吧,我错了,我承认崔玄暐做的极好,他也并没有戴什么绿帽子,当然我也永远都不会戴,如何?我的小祖宗?”

阿弦听他念念不忘“绿帽子”,又笑又是无奈,忙跑到门口看了眼,见无人在侧,才回头道:“怎么大人越发回京,越会胡言乱语了。好啦,我已无事,我先去了。”

袁恕己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必着急走,晚上我请你去飞雪楼吃鲜八珍。”

阿弦警惕:“大人怎么这样奢侈靡费,你才升了大理寺的官儿,可要留意些,更不能被长安的坏风气带坏,也跟那些贪官蠹虫一样贪污起来。”

袁恕己以手加额:“我一片好心,惹得你如此多疑。”

阿弦道:“防微杜渐,我只是不想大人行差踏错,不过我也相信大人的为人,你当然一定会是个好官儿。”

阿弦才要出门,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回来到桌子边儿上,举手抓了一把点心果子。

在袁恕己的目瞪口呆中,阿弦将果子塞进腰间搭绊:“不能浪费。”出门之前又扔下一句:“大人不要送了!”

袁恕己赶出去的时候,她已经风一样掠过廊下,像是后面有狼追着似的,连玄影都看呆了。

袁恕己摸了摸玄影狗头:“你主子真是,真是绝世奇葩……”

玄影“汪”了声,似是抗议。

袁恕己笑道:“好好,你也要教训我?不过你叫也是白叫,你终究不能到她跟前儿告状。哈。”他笑的几分自得。

就在阿弦于长安城中窜来窜去的时候,南华坊,崔府。

难得的,崔晔极早就休班回府。

一路往内,而内宅之中,夫人卢烟年闻讯出门迎接。

夫妻两人门口相见,卢烟年叠手躬身,温声道:“夫君回来了。”

崔晔道:“是,夫人可好?”

卢烟年道:“无碍,多谢记挂。”

崔晔迈步入内,先行一步,卢烟年隔着一步跟随,有侍女上前,帮崔晔整理换服。

一切妥当,又有侍女上茶,两人于堂下对坐。

卢烟年始终垂着眼皮儿,脸色淡然。崔晔也自目不斜视,端然而坐,瞬间,堂下有一段奇异的静默,就仿佛坐着的是两个假人。

顷刻,崔晔道:“府内向外泄密的那人已经找了出来,我自会处置,请夫人勿虑。”

卢烟年垂眸道:“有劳夫君。但到底闹得满城风雨,不仅连带夫君名声受损,更连累整个崔府,让亲者痛而仇者快,我实在无颜以对。”

崔晔道:“飞来横祸在前,居心叵测之人煽风点火在后,不管如何,幸而夫人性命无碍,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外头说些什么,你无须挂怀,我更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卢烟年才抬起眼皮看向崔晔。

她的眸色仍极宁静,沉默过后,问道:“你当真不在意我被人坏了贞洁?”

崔晔道:“若此事是真,我自会竭尽全力替夫人跟我讨回公道。”

仍是极柔和的声音,卢烟年问道:“你为何知道此事不为真?”

崔晔淡淡道:“夫人乃是外柔内刚的性情,若此事是真,后果可想而知。”

卢烟年眼中透出些诧异之色,继而道:“虽不是真,但毕竟名声坏了。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夫君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崔晔道:“我是有些在意。”

卢烟年不语。

崔晔目光轻转看向她:“没有人愿意卷入这种是非之中。但我知道这并非夫人的错,既然结发为夫妻,自然祸福一体,休戚与共。”

卢烟年闭上双眼,无声地肩头微沉。

崔晔却缓缓起身:“夫人好生歇息,我去拜见母亲。”

卢烟年道:“若母亲要夫君休妻,夫君当如何?”

崔晔正转身欲去,闻言止步:“母亲深明大义,不会如此短视。”

卢烟年笑,起身敛手行礼:“相送夫君。”

崔晔点头示意,迈步出门。

堂中,卢烟年抬头,无波的双眸里掠过一丝很淡的痛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