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1 / 2)

在桐县的时候,因遇见崔晔,放下眼罩,也似放开了心结,阿弦已有些习惯了那种随时“见鬼”的生活。

其实在她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之前,她已经开始那么做了。

只不过朱伯的突然去世,以及身世的猝不及防,将她整个人几乎击溃,身心无法承受。

后来来到长安,迎面又是这样的疾风骤雨,光怪陆离。

而后跟皇室的“认亲”,陈基的“背叛”,更把她拽到了漩涡之中,无法自拔,身不由己,几生几死。

直到现在,终于有这片刻的时光,让她明白何为心之所向。

离开明德门后,阿弦转身往平康坊而去。

此时她已不想再逃避,到底袁恕己是何想法,她想要当面儿问一问他。

然而就在阿弦往回的时候,有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地自朱雀大道上经过,看方向,却像是往城门而去。

阿弦回看,见正是大理寺的人马,其中似乎还有刑部的人夹杂。

现如今能看到大理寺跟刑部一块儿行动,必然是极重大之事。

阿弦站看了片刻,听周围百姓也在议论纷纷,却都毫无头绪。

阿弦终于回到平康坊,玄影跑出来迎接,虞娘子听了动静也出来相看:“怎么偏这么巧,那位袁少卿前脚才走,你就回来了,先前是去哪里逛了?”

阿弦道:“他走了?”

虞娘子道:“可不是么,我看他面有忧愁之色,问他是否有事,又不说,害我挂心良久。方才有个大理寺的人寻到这里来,说是有个什么大案子,他就去了,临走还叮嘱,说你要是下午还不回来,就让我派人去告诉一声,他好找呢。看着虽不打好相与,却实在是个有心人。”

阿弦想到之前所见,苦笑道:“是啊,很有心了。”

虞氏最会察言观色:“怎么,跟少卿闹别扭了?”

阿弦道:“人家是大官儿,我怎么敢。”

虞娘子笑道:“你呀,平日里比谁都老成,怎么也犯这任性赌气的毛病呢,上回那陈司戈来你也是这样,明明心里很想他进门很想跟人家说话,偏赌气冷言冷语的,到底有什么心结解不开的?”

阿弦见她居然看的这样明白,一时紫涨了脸,便道:“我昨晚上都没睡,乏累极了,我先去睡一觉,谁也不要聒我起来。”

虞娘子道:“瞧,一说到这个就只管跑。好,你睡使得,我打水来洗一洗手脸。”

果然先去打了水,伺候阿弦洗了手脸。

阿弦在外头还使得,身子一沾了床榻,即刻往后一倒,四仰八叉地就呼呼睡了过去。

虞娘子正给她搭衣裳,回头的功夫见她已经闭眸睡着了。

虞娘子一怔,才要笑,却又叹息了声,因走到榻边,俯身将她的靴子除下,整齐地摆在旁边。

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张脸,虞娘子的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软之色。

对虞氏而言,一生之中永远无法忘记的,是那个在许府的惊魂夜,眼前的这人温柔地唤她“孩子”,眼神里是她渴慕的无限慈爱。

兴许就是从那一刻,虞氏喜欢上面前的这少年,不管他是男,是女,对她而言,就如同雏鸟睁开眼睛所看见的第一个人,就义无反顾地认定为自己的至亲欢喜之人了。

将阿弦的双脚搬到榻上,又拉了被子替她盖好。

摸了摸站在旁边的玄影的头,示意它好生守在主人身旁,虞氏方轻手轻脚出门,去厨下收拾饭菜。

就在阿弦沉睡之时,袁恕己打马出城,终究到了地界儿后,他翻身下马,带人疾步而行。

在他的正前方,大理寺的人跟刑部的人站在一处,有人伸手捂着鼻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眼前的一处。

——一具无头的尸首。

袁恕己越过众人,走到跟前儿看了一眼,最近天气才转暖,这尸首损坏并不严重,但是一眼便能看出,在此人活着的时候,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破损的衣衫遮不住底下遍布的形形色色的伤痕。

刑部一位差官道:“这只怕就是先前那个失踪了的京兆府的宋牢头。之前不是只得了他的头颅么?”

袁恕己皱眉:正是因为宋牢头之事,激发了太平公主被绑架案,可如今钱掌柜已经身死,线索又已断了。

那差官道:“少卿,这案子还未有进展么?”

袁恕己道:“难。”

差官笑道:“若实在棘手,不如移交刑部来处置就是了。”

袁恕己先前名声不佳,才进长安的时候众人都不看好,本以为他会轻则被罢黜,重则被处置,却想不到竟然会安排以要职,且近来还屡屡进宫,仿佛很得圣宠。

太平被绑架之事,这些差官们自不知情,故而只以为袁恕己什么也不曾做,连人头案也是悬而未决,屡屡进宫,多半是因为哪里“投其所好”得了武后的青眼而已,是以有些瞧不大起。

袁恕己道:“不劳费心,恕我直言,大理寺办不了的差,刑部也未必能了。”

刑部队列之中,有一人闻言便瞥了过来,笑微微道:“袁少卿既然如此自信,我刑部便等袁少卿顺利结案之日了。”说着向着袁恕己略做了一揖。

袁恕己看此人生得颇为俊秀,又似有些眼熟,偏不记得哪里见过,不免多看了两眼。

旁边儿吴成小声道:“这位是崔郎中,正是崔天官之弟。”

“啊……”袁恕己恍然大悟,便也遥遥地向着崔升施了一礼。

这会儿仵作已经查验过尸身,袁恕己道:“好生带回衙门,仔细勘验,他身上所带所沾染之物,统统不许遗失!”

众人领命,袁恕己亲自上前又打量片刻,回头对仵作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他的头是在死后砍下来的?”

仵作道:“是。”

袁恕己指着尸首颈口,血渍之中沾着些小小圆圆地黑点儿:“这是什么?看着不似泥尘。”

仵作细看了会儿:“这个……像是什么种子。”

袁恕己道:“是什么的种子?”

仵作一时认不得:“这个还要先清洗干净,回去仔细比对查验。”

将尸首带回大理寺,底下众人便查京都有些什么车辆曾在这左近出入,但此处乃乱坟岗,又是城郊偏僻处,极少有人留意,要查起来自然艰难。

尸首运回大理寺后,仵作将那些黑色之物取下,算来足有五六粒,清洗干净后,却见有小拇指顶尖儿大小,一颗颗乌黑如玉,略圆,又有些扁平。

仵作回报:“大人,经查验,这是牡丹花的种子。”

袁恕己道:“上次从那颗头上也找到了些种子?”

仵作道:“是,不过是些寻常的花籽,并零星瓜果种子,正是那辆运菜的车上搜到的,无甚稀奇,独有这牡丹花种子是少见的。”

牡丹乃是名贵花木,又需要悉心栽培,多半只有达官显贵家中才栽种有,而牡丹花种更是稀有之物,尸首上一次沾着这许多花种,实在罕见。

袁恕己看着面前那一颗颗乌黑的种子,又问:“他身上的伤呢?”

“这……”仵作面上露出不忍之色,旋即答道:“都是刑讯的伤痕,照属下看……这行刑之人的手法残忍且熟练,好似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却不知是因何对宋牢头下如此狠手,着实叫人不忍呀。”

袁恕己点点头:“此案非同一般,如今刑部有盯着本部,却不能让他们看笑话,你再回去详细查验,若有线索,即刻来报。”

“小人明白。”仵作应声而退。

“刑讯老手……牡丹花籽,不系舟……”袁恕己抚着眉心,心底却有一股凉意倏然而过。

就在刑讯老手同不系舟两个词连在一起的时候,袁恕己心中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丘神勣。

当他才将钱掌柜捉拿归案,丘神勣便如同天降似的出现,迫不及待而势在必得地带走了钱掌柜……偏又这样凑巧,隔日钱掌柜就死了。

但那时丘神勣是奉武后的旨意,就不知道宋牢头的死,是否跟他有关,又是谁的意思。

按照钱掌柜之前所说,宋牢头是被人仇杀,不系舟的对头毫无疑问正是武后,所以钱掌柜针对的也是武后。

但若真是武后的用意,她断不会容许手下当街飞头,引发如此轰动。

所以袁恕己很快排除了武后跟宋牢头之死有关的想法。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

除非是那颗头自己“跳”了出来的。

这想法吓了袁恕己一跳。

他决定再去看一看宋牢头的尸身。

先前只有一颗头颅,孤零零地放在箱内,如今总算拼齐了尸身,“他”安静地躺在桌上,的身上满布伤痕。

忽然间,那颗头睁开了双眼,然后它奋力一跳,居然从桌上滚到地上。

它骨碌碌地往外滚去,旁若无人地跳出门槛,下了台阶,越过大理寺一重重院落,一直出了寺门。

这颗头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往前滚动,街头行人对这场景视若无睹,仍是各自忙各自的事。

头颅在许多只脚之间灵活地腾挪躲闪,一双双腿对它而言仿佛丛林似的耸立。

“骨碌碌……”

它乐此不疲地往前而行,仿佛十分随性,又像是用无止尽。

但是终于,头颅停了下来。

本来侧着的脸晃了晃,头颅像是一个调皮的小人般跳起来,然后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立定。

在它的双眼中,映出前方的光景,偌大的门府,匾额上写得是烫金的三个大字:梁侯府。

——这当然并非袁恕己所能看见的。

在他的双眼之中,这颗头始终安安静静地就在面前,分毫不曾挪动过。

“到底……是谁杀了你?”袁恕己喃喃。

头颅仍是十分安泰的模样,大概是死了太久了,又或者是因躯体久别重逢,袁恕己总觉着这颗头……比先前才带回大理寺的时候顺眼许多了,甚至……头颅的嘴角隐约微微地上扬。

真是个诡异的错觉。

阿弦醒来之后,还未起身,先沙哑着嗓子呻吟了数声。

她举手抱住头,这颗头疼极了,就好像被人踢来踢去踢了无数脚,又像是在地上滚动了无数圈,脸着地行了很长的路,自觉鼻子眼睛都要移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