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谕(1 / 2)

“娘娘!”烟年不由失声。

对上她惊惶微露的眼神,武后笑道:“不必在意,我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可夫人以后务必也要留意谨慎,免得授人以柄,对天官声名有损。”

烟年徐徐屈膝:“是。”

武后将她扶起:“你是个蕙质兰心聪敏之人,又是名头在外极出色的才女,只怕平日伤春悲秋多了些,故而身体才这般虚弱,以后不如且少些愁闷,放开心怀,好生将养身子才是正理。”

烟年低头答道:“娘娘教诲,谨记在心。”

武后笑看她:“你从来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我早知道,有你开解陪伴太平,我也甚是放心,天官又是贤儿的师傅,你们夫妻二人,对我的儿女们皆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有句俗话‘医人者不能自医’,你可不要医好了别人,自己却心疾难医才是。”

这看似关怀深情的几句话,却说的烟年陡然惊心,竟似置身寒风之中,飒飒寒彻。

烟年出宫之时,未免有些心神恍惚。

她总觉着武后像是知道了什么,故而话语中处处机锋。

对于这位皇后的城府,烟年从来未干轻估半分,甚至上次太平劫后余生召她进宫,那时候烟年所见屏风后的绛红衣带,便是武后。

武后为何要于屏风后偷听,是不放心她跟太平的相处,还是另有顾虑?

烟年并未将此事对任何人提起过,但她暗自揣摩……隐约从太平的口吻里猜得几分端倪。

——必然是太平那几日举止反常,且劫走她的又非寻常之人,武后有所“担心”,在情理之中。

御医果非同一般,再服了药后,腹中的疼痛已尽数消散。

但送烟年出宫的宦官仍特意叮嘱崔府车驾,叫车慢慢而行,免得颠簸了她,又再不适,可见是武后关怀垂悯之意。

烟年靠在车壁上,右手握在左臂的伤处。

先前被太平无意中碰到,疼得她浑身颤抖,但是回想起来,在她手握利器慢慢在臂上划出伤口的那瞬间,她却明明不觉着疼,看着伤口渗出鲜血,心里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痛快之感。

马车沿街而行,闹市的喧嚣声不时传了进来。

烟年身不由己听着那些尘世中再寻常不过的热闹鼓噪,虽然只是一层车帘之隔,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忽然有个声音跃入她的耳中:“陈大哥莫不是哄我们?你当真认得那个‘十八子’?”

又有道:“那天我是亲眼见过的,是陈哥带了那孩子去的医馆。怎说哄你?他们都是豳州来的,认识又有什么稀奇。”

后一人带笑道:“都不要闲话了,别让人看见,以为咱们故意躲懒。”

烟年微微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见路边是几个身着官服的禁军,头前说话那人相貌方正,生得颇为雄壮,看服色是个武官模样。

卢烟年所见这人,自然正是陈基。

这会儿陈基约束了众人,仍旧正容沿街巡逻,正行走间,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吵嚷之声。

陈基忙带人赶去,将到酒楼门口,却有个人被从里头扔了出来,从空中重重跌在地上,满地挣扎,哀叫不已。正是店家小二。

两名禁军见状便冲了进去,齐齐喝道:“什么人在此闹事!”

同时陈基带其他数人疾步而入,却见酒馆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歪歪斜斜,杯盘有不少落在地上,酒菜汤水四处泼洒。

正中的一张桌上却坐着两人,一个人正盘膝吃酒,另一个却是动手打人闹事的,膀大腰圆,肥胖的脸上生着一把络腮胡子,一手还揪着酒馆的掌柜,拼命摇晃对方:“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了?”

那掌柜的昏头昏脑,拱手求饶。

禁军听此人说话声音不似长安人士,身上衣服且都有些落于世俗,又见如此蛮横,便喝道:“哪里来的蛮子敢动手打人?金吾卫在此,还敢放肆!”

那肥胖汉子闻言抬头,笑道:“什么金吾卫,一帮酒囊饭袋,老子才不放在眼里。”

才张口,一股浓重酒气扑面而来。

先前被打的那小二一瘸一拐进来,见状诉苦道:“他们想吃霸王餐,还打人……”

陈基皱眉:“将这两人拿下!”

一挥手,禁军们一拥而上!

金吾卫毕竟非同等闲,且又仗着人数众多,这两人却是酒醉的人,还待反抗,早被人踢翻在地,麻绳捆绑了从酒馆内押解出来。

又因为他两人胡叫乱骂,便用麻布塞了嘴,一路踢打拖拽而回。

陈基本以为这是一件极寻常的醉酒闹事,只要将这两人打上几板子,再赔偿店家的酒钱、以及被打碎的家什等物就可。

谁知,才将这两个醉汉关了半天,金吾卫中郎将丘神勣便亲自前来,满面陪笑地将两人请了出来。

丘神勣顺便将陈基叫到跟前儿,痛骂了一场,又道:“混账不开眼的东西,可是不要命了?你难道不知这两位是谁?”

陈基果然“孤陋寡闻”。

原来这两个被捉拿之人,一个叫做武惟良,一个叫做武怀运,乃是天后的族兄,之前两人都在外地担任刺史,近日才被召回京都,故而一般无人认识。

陈基被骂的狗血淋头,复向两位皇亲陪了不是。

武惟良兀自向着他啐了口:“狗东西。”

武怀运则道:“小心些,下次别撞在老子手里。”不怀好意地看了陈基一眼,便在丘神勣的陪同下扬长而去。

陈基目送三人离开,无可奈何,空攥紧双拳而已。

且说三人离开禁军衙门,武惟良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天后派邱郎官来救我们的?”

丘神勣笑道:“并不是,两位再猜。”

武惟良跟武怀运对视一眼,想来想去道:“总不会是梁侯罢?”

丘神勣摇头:“罢了,我不卖关子,几日让我来救两位的,是魏国夫人。”

两人大为意外:“是贺兰?”

丘神勣笑道:“正是。魏国夫人说了,两位毕竟是她的长辈,她本该亲自为两位接风洗尘,只不过如今陛下身边儿一日也缺不了魏国夫人,是以派我来照看,还请两位不要怪我失职之罪。”

二武久在僻远为官,虽对长安这些事略有耳闻,却未敢轻信,如今听丘神勣亲口说了,才道:“原来阿月真的很受陛下宠爱?”

武怀运迟疑道:“那么……皇后是怎么说?”

丘神勣笑道:“皇后又能怎么说,自然由得陛下高兴了。”

请了两人上马,丘神勣又道:“你们才回来,大概还不知道,陛下对魏国夫人可是……恩宠无双,比如前些日子梁侯被大理寺咬住,还多亏了魏国夫人在旁说情,这才让梁侯有惊无险地度过难关。连梁侯自己也说,关键时候还是得看魏国夫人。”

武惟良道:“这件事我们有所耳闻,本以为皇后会插手,难道她竟没管?”

丘神勣小声道:“皇后当然有她自己的考量,朝中群臣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皇后若是在这时候偏袒梁侯,情势必然会对皇后不妙,所以……”

武怀运哼了声:“所以她宁肯眼睁睁看着姓武的人掉脑袋?”

武惟良咳嗽了声,丘神勣笑道:“好了,不说这些没趣的。不过……我倒是有句话想提醒两位,如今魏国夫人是陛下身边第一宠信之人,且夫人又极重视家族亲情,曾说过身边儿没有亲人甚觉凄惶,两位此刻回京正是时候,若为夫人的左膀右臂,岂不是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