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叹息,才又慢慢散开,其中一人走到蓝名焕桌前,喟叹道:“蓝大人忠心为国,千万要有惊无险,转危为安才是啊。”抬手在那一叠书册上按落。
阿弦扫了眼,身不由己地走到跟前儿:“这都是蓝大人看过的书么?”
一人回头道:“正是,当日我等在此商议,蓝大人还翻先贤典籍查阅来着……”
阿弦拿起几本,见无非是些户部入档的典册,另基本孔孟学说,还有些太宗时期的典籍,比如魏征的《隋书》《谏太宗十思疏》以及其他一些臣子的著作。
“蓝大人甚是博学。”阿弦钦佩地说道。
“这是自然。”一名主簿道,“大人尤其对太宗之时的文章著书皆如数家珍,可谓倒背如流。”
阿弦忽然想:“这样博学,兴许跟阿叔气味相投。怪道阿叔昨日为他力争。”
她心里想着,把书放了回去,迈步要走的时候,忽地问道:“对了,方才谁在外头朗读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头笑道:“我们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情诵读。何况外头这样冷。”
阿弦心头惴惴,不仅问道:“‘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这一句可有什么记载?”
在场一半儿的书吏都诧异起来,短暂的寂静后,那主簿道:“女官不知么?这是太宗朝时候,张蕴古张大人的《大宝箴》中的名句,太宗曾对此极为赞赏……只可惜……”
眼前灵光一闪,阿弦陡然惊心!
***
大明宫,牛公公满脸稀奇之色,走到武后跟前儿悄悄道:“娘娘,不知怎地,今儿狄仁杰跟女官一块儿来了。”
武后头也不抬道:“他们两个倒也是气味相投。公公,你说他们可找到证据证明蓝名焕无罪了?”
牛公公为难道:“奴婢觉着难。毕竟丘大人已经定论。而且那蓝名焕的确说过许多不经之谈,也是板上钉钉。”
要给蓝名焕脱罪,最好的法子是证明他没说过那些话,但既然坐实了他说过,那当务之急自是证明这些话无用……昨日许圉师就抬出了一个“狂疾”的说法,本来天衣无缝,但是武后却亲自驳回了。
又不能证明蓝名焕没说过叛逆之语,又不能以狂疾脱罪,牛公公想不到这世间还有第三种法子能保住蓝大人的命。
不多时,两人进殿,武后笑道:“狄卿,这么快就来复命了么?竟还带了帮手不成?”
狄仁杰道:“娘娘恕罪,此案须女官相助才能拨开迷雾。”
武后放下手中卷册:“哦?那好,你们且说,究竟查出什么来了?”
狄仁杰跟阿弦两人对视一眼,阿弦抬手捧起一物,道:“有一样东西请娘娘过目。”
牛公公忙上前接过,原来是一张纸,牛公公疑惑而有些担忧地看了阿弦一眼,上前交付给武后。
武后极快地扫了眼,微笑:“怎么,你用这个来劝谏我不成?”
狄仁杰道:“娘娘博览群书,对此物自不陌生。而蓝大人的病,也正要从此物说起。”
武后挑了挑眉。
狄仁杰道:“据臣审讯得知,当日蓝名焕跟户部众人商议开源之策,本一切安好,直到蓝大人翻书之时才发病,又念什么‘我是有功之臣,不可杀我’之类言语。”
武后极有耐心,不动声色听着。
狄仁杰道:“后来在蓝府,又曾说过些‘上不仁’等大逆的话。令家人悚惧。”
武后冷哼。
狄仁杰道:“然后蓝大人便冲出府去,不知所踪,直到次日才被女官找到。”
武后听到这里,绕有兴趣地看着阿弦:“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是怎么将人找到的?”
阿弦道:“娘娘,怎么找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哪里找到的。”
武后蹙眉:“哦?听说……是在东市。”
阿弦道:“确切地说,是在东市,赵彦赵监察的府门外找到的。”
武后迷惑,却笑道:“莫非你的意思,此案跟赵彦有关?”
阿弦摇头:“非也,这案子跟赵监察无关,但……跟赵监察的宅子有关。”
武后敛了笑,疑惑:“说下去。”
阿弦看一眼狄仁杰,道:“那天我找到蓝大人的时候,狄大人正好闻讯赶到,当时他还疑惑为何我在那里找到蓝大人的。”
武后问:“狄卿你为何疑惑?”
狄仁杰道:“当时臣并未多想,只是心里有个小小地结而已,因为臣知道,那宅子是赵监察所住,但是其实……确切说来,赵监察是后搬入宅子的,之前这宅子,另属他人。”
“嘶……”武后暗中吸了口冷气,她垂眸扫了眼手中的那一篇东西,心中有个奇异的猜测。
狄仁杰继续说道:“接下来臣要说的,是昨日臣领命后,从禁军将蓝名焕接到大理寺后之情。”
武后淡淡问道:“具体如何呢?”
狄仁杰道:“蓝大人从昏迷中醒来后,对自己所作所为也十分不解,他甚是痛苦,然后他复又发病,且做了一件事。”
——当时蓝名焕恍恍惚惚离开狄仁杰公房,甚是熟稔无阻地穿过小半个大理寺,径直来到了一间房前。
当时狄仁杰其实并不知道这房间有何蹊跷。
直到阿弦拿着方才呈给武后的那一样东西来找他,一切才终于连贯起来:蓝名焕的那些“狂语”,他忽然出现在赵彦府外,以及从未到过大理寺的蓝名焕、竟无师自通地找到大理寺的那间院房……
狄仁杰抬头:“臣跟女官认为,蓝大人口中的‘陛下’,并非指的是当今的陛下,他骂丘神勣‘小人’,也非是指丘大人,因为蓝大人‘发病’的时候,并非真正的‘蓝名焕’,而是圣后手中这一篇文字的主人——”
武后垂眸扫了一眼那一篇文的抬头:
《大宝箴》——张蕴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