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来京都的遣唐使们,被容许进长安的少数几位都住在崇仁坊的官邸之中,有专人接待照料。
这日,阴阳师阿倍广目离开驿馆,沿街往南而去,他意态闲散,仿佛无事,看到街头的儿童甚至还会止步同他们谈笑嬉戏一会儿。
阿倍广目的官话说的甚好,如果不是身上服饰有些特殊,单看相貌谈吐,必会让人以为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唐人。
不知不觉,东市在望。
正是年关,集市上人群如蚁,摩肩擦踵,阿倍广目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抱着双臂迈步穿入人潮里。
不多时,就像是鱼入大海,不多时那身影就消失在千万人群之中了。
两刻钟后,东市的紫须巷,很不起眼的临街酒馆,栏杆内竹帘垂落,正好将席地而坐的那人的半身遮住。
阿倍广目站在这酒馆之外,仰头看看旗帜,仍是笑的淡而灿烂。
然后他走进酒馆,不必小二指引,自己来到右手侧的第三张桌边儿。
阿倍广目先向着在座的那人行了个唐礼,才在他对面坐了,把袍子略微整理,含笑问道:“明大夫今日怎么有空闲召见?”
在他对面坐着的人闻言抬眸,眉清目秀,气质超逸,竟正是谏议大夫明崇俨。
***
明崇俨并未回答,先将一杯酒放在阿倍广目的面前。
阿倍广目目光闪烁,举手接过,一笑道:“多谢。”
明崇俨瞥他一眼:“阴阳师近来如何?”
阿倍广目欠身微笑道:“拖您的福,向来很好。”
明崇俨道:“我近来,听了一件奇事。”
阿倍广目知道他将说的多半跟自己有关,便道:“您请说。”
明崇俨抬眼:“我听说,有人在暗中招捉魂魄,不知道阴阳师可听说过此事?”
四目相对,彼此无声,两人的眼神里却仿佛有暗潮涌动。
顷刻,阿倍广目摇头道:“这种奇事我竟没有听说,明大夫是从哪里听说的?”
明崇俨道:“本朝的女官口中。”
阿倍广目并不觉着意外,反而笑道:“是她……”
明崇俨道:“你见过她?”
“那日……”阿倍广目笑意更盛,眼中泛出回忆之色,“那日在集市上无意中见过一面……”
明崇俨凝视着他:“那依你之见,女官如何?”
阿倍广目顿了顿,微笑回答:“果然不愧是天朝风范,很不同凡响的人物,可谓天之骄女。”
他回答了这句,举手握住酒杯,缓缓地喝了一口,烫过的酒微暖,沿着咽喉缓缓下滑,有些甜,又有些恰到好处的辣。
“天之骄女,”明崇俨喃喃重复了声,继而双眸眯起:“如果你真这样认为,那我劝你不要去招惹她。”
“我?”阿倍广目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将酒杯放下,似觉着好笑,慢慢解释道:“那天我正在跟几个顽童弄蝴蝶玩耍,蝴蝶飞到了女官的面前,女官还未动作,她身旁的一位武官大人便将蝴蝶削做两片。试问,我又怎敢去招惹她呢。”
“那很好,”明崇俨点了点头,道:“那失踪的魂灵跟女官关系匪浅,她绝不会轻易放弃,如果你知道是什么人暗中做这种事,希望你告诉他,让他及早收手,不要到退无可退,无法挽回的地步。”
阿倍广目笑道:“多谢您的提醒,如果我知道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我一定会转告的。”
明崇俨深看他一眼:“既然如此,请喝酒吧。”
两人举杯,各自一饮而尽。
***
崔晔来的突然。李贤听了外头虞娘子跟丫头对话,脚下缓缓后退一步。
阿弦正因他无意中一句话,触动灵机,只顾去想那蝴蝶的主人——阴阳师阿倍广目。
这数日她几乎踏遍长安城,也找了许多传说中的“高人”,怎么竟然忘了长安之中竟还有这样一号人?
正心惊之时,外间虞娘子恭敬道:“天官。”
李贤转身。
阿弦茫然抬头,果然见崔晔自外而来,门口略一战,目光环扫室内,方同李贤道:“殿下怎会在此?”
李贤道:“我……先前跟阿弦约好了的,今日又得闲,便过来看看她。”
崔晔听他语声微颤,细看李贤的脸色,目光转动间又瞥向阿弦。
阿弦暂且将阿倍广目抛开,站住行礼。
崔晔不等她开口,举手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握。
李贤看的分明,又因方才正情绪复杂之时,此刻竟有些无法定神,更加不能面对崔晔,当即道:“老师怕是有事,我改日再来,先去了。”
崔晔也并不阻拦,阿弦本来答应了李贤要请他来吃酒,但不巧病了,当然不宜留客,便道:“今日实在失礼,改日一定会好生请回殿下。”
李贤闻言才笑了笑:“一言为定。”
李贤去后,崔晔若有所思问道:“你同殿下约好了?”
阿弦咳嗽了声:“是啊,上次在沛王殿下那里吃了一顿,说好了我还席的。”
崔晔眉头微蹙,握着她的手腕,引着她到榻上,令她坐了,才问道:“方才……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阿弦道:“没说些什么。”
崔晔极懂李贤,早察觉他方才的神情有些异样,但偏偏阿弦丝毫异样都没有,崔晔心里不安,却又不好表出来。
阿弦自顾自道:“不过,殿下却提醒了我。”
崔晔问:“哦,提醒你什么?”
阿弦道:“先不说,阿叔怎么来了?”歪头望他身后看看,“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崔晔一顿,“怎么,你还想要什么人一块儿么?”
阿弦道:“你不是常常跟许侍郎他们作伴么?”
崔晔不由一笑,温声道:“这次是我一个人来的。”
“可是有什么事?”
他站在榻前,垂眸道:“听说你这两日很不安分,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