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晔因不想让别人打扰阿弦,才特意交代崔升悄悄地领着她去休息。
二爷心领神会,亲自陪阿弦往崔晔的院子过去,一路上捡着府内极少有人走动的僻静小径而行。
先前阿弦进宫的时候,把玄影留给崔晔看管,此刻便同阿弦一块儿往内。
玄影故地重游般,快活地小步奔跑。
走了半刻钟,将穿过前头的花园的时候,阿弦忽然一把拽住崔升。
崔升被拉的往后一仰:“怎么……”
还未问出声,阿弦“嘘”道:“别说话。”身前玄影也止步,探头往前看去。
崔升忙停口,借着头顶的月色,却见前方花园靠墙边的花架子底下,有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起初以为是家中仆人,但再一看,却发现并非如此。
幽淡的月光底下,其中一人锦袍上泛着微光,而另一个,头顶的艳红绢花,夜色里却是浓墨般的颜色,仿佛是鲜血干涸之后的暗黑色。
这分明是一男一女。
崔府家规一向严禁,府内除了几位本家的亲戚,再无杂人,且崔升崔晔都未成亲,所以向来安妥无事。
虽唐时民风略有些开化,然而这种私下夜会之举,却绝不会在崔府发生。
崔升惊疑之际,很想看看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却听得“嘤咛”一声,竟是那戴头花的女子低低惊呼,然后便是压抑地低声喘息。
崔升忍无可忍,几乎要出声喝止,阿弦拉拉他的手臂,指着花园门口处。
月门处,有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崔升起初不解,忽然间想到这两个是何人,顿时惊得两只眼睛瞪得跟十五的月亮,又像是精神头正好的猫,骨碌碌而直直地瞪着花架下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是谁,这种发现却让他的心生出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松开,唧唧咕咕,似乎说起话来。
崔升正发呆看,阿弦低低道:“咱们走吧?”
崔升这才醒悟过来,看这些做什么?且如果被发现的话,还不知将何以面对呢!
但忽然又百思不解:怎么做亏心事的人不胆怯心虚,他这无意中撞破的人却如此忐忑不安?
***
等阿弦拽着崔升离开案发现场,崔升仍有些恍惚,又有一丝很淡的愤怒。
而在花园中,守在月门口的一个忽地探头冲院子里道:“殿下,该走了。”
花架中一人仰头,借着天上月光,照出那略显得腼腆内向的脸——竟正是英王李显。
见李显要去,那人忙握住他的手:“殿下……”声音很是娇嗔,带着颤巍巍地柔弱。
英王李显脚下一顿,回头看她,月光中这张脸越发艳若芙蓉,她道:“殿下这一去,可别就了无音讯,把人也忘了。”
李显目光有些迷离,轻声回道:“放心,我绝忘不了。”
这边儿,崔升全然不知道花园里又上演了一处生离死别,眼见离那是非之地越来越远,崔升忍不住抱怨道:“这才太胡闹了,若是在外头,要如何我们都管不着,为什么竟然在家里如此胡作非为,先前哥哥不在倒也罢了,如今哥哥回来了,亏的他们胆子大。”
阿弦道:“那个跟英王殿下在一起的……你看清楚是谁了?”
崔升叹道:“还有谁,我原先也没看清楚,后来……不是我那韦江表妹又是何人?”
对这个答案,阿弦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崔升满心惊愕,一时难以从这个令人震惊的真相里反应过来。
韦家众人先前都搬到旁边的偏院里头,本等过了年后便启程回蜀中,但不知为何他们一拖再拖,卢氏看在亲戚面上,当然也不好出口撵人,又因他们循规蹈矩并不生事,便只先顺其自然,任由他们决策启程之日期罢了。
但是前几日,崔晔不在长安这段日子里,韦洵忽然得了个长安的官职,虽然只是在门下省的一员小小书吏,但毕竟也有了留居长安的资格。
又听说韦洵在长寿坊“置买”了一处房屋,用以当差方便等,韦母甚至也借此机会,同卢氏说起过要搬走到长寿坊去住的话,但也不过是说说,尚未付诸行动。
有一次崔升因刑部差事经过长寿坊,无意中曾看见过韦洵的那房子,却见竟比自己想象中好太多,又大,又气派,不似一个来自蜀地小官之子的手笔,毕竟他们在崔府的时候,吃住都是崔府供给,韦家有没有钱,实力如何,崔升也是明白的七七八八。
崔升因怕韦洵行那违法乱纪的勾当,特意叫人查过,才知道这房子原本只是租住……倒也罢了。
不期然撞破此事,还涉及了英王李显,崔升心里沉甸甸地。
才送了阿弦进房,又吩咐好了烧水,那边儿老夫人便派人来请阿弦过去。
之前见了崔晔只顾高兴,竟完全忘了替卢家的谢氏夫人还在,这会儿见老夫人叫,自是要见谢氏夫人。
崔升忙跟阿弦说了,又道:“既然哥哥有吩咐,你也不用为难,若是不爱动,我出去应付了就是。”
阿弦想到今日卢氏夫妇在城门外迎接,以及自己落荒而逃种种都想了一遍,便道:“不碍事,我去见见,想必不费多长时间。”
于是便就着冷水粗略洗了把脸,把脸上的泪渍等都洗去,又想借着冰冷的水让眼睛尽快消肿。
崔升从旁看的分明,虽有心问问她这段时日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以及为何要辞官等问题……却又不敢擅自发问。
假如阿贤只是阿弦、那个可以跟他们谈笑风生的女官,倒也罢了,然而一想到是未来的嫂嫂,就恨不得战战兢兢,五体投地。
***
阿弦入内拜见了崔老夫人跟卢氏,又见谢夫人在侧,也都行了礼。
三个女眷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瞧,三个人,却也是三种不同的心绪。
崔老夫人默默打量,心道:“当初才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有造化的,但又怎么能想到天意缘分,如此深不可测?”
卢氏心想:“这孩子好似又清减了好些,该好生给她调补调补,本来身子就不大好,又偏偏爱四处的跑跳,也难怪,她的年纪不算大……但这样的话,等成亲了后……到底会不会很快地添丁呢。”
忽然发现自己想的太多,忙自责地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