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彦范本想偷偷在旁边把这有趣的好戏看完,谁知卢夫人说到这里,便不动声色地将“慈蔼”的目光投向他。
小桓子何等的“冰雪聪明”,见自己无法再“隐身”下去,便笑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做,就先告辞了。”
卢夫人投以赞许的眼神:“桓司卫请,改日请去府里吃茶。”
“多谢夫人。”桓彦范拱手行礼,又对阿弦道:“女官留步。”他无视阿弦祈求的目光,倒退两步,出门去了。
此刻卢夫人上座,阿弦站着,只有玄影还蹲坐在桌边,好奇地看着这位突然到访的贵妇人。
堂下有些让人尴尬的寂静,阿弦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夫人想说什么?”
卢夫人招呼:“来,你坐了说话。”
阿弦只得落座。
卢夫人望着她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道:“再有三个多月,就是婚期了,有些事我已经开始准备,你这里……我想再派些人手过来,帮着整理家宅,准备大婚当日所用之物等,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弦每听一句,头就随着涨大了一圈,听到最后,思维已经混乱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懵头懵脑地重复道:“准备?”
卢夫人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道:“傻孩子,当然需要准备,难道就这样悄悄地成亲么?比如府宅的装点,所请的宾客,要用的礼服,以及使唤的人手等等,好些事呢。”
阿弦在桐县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人家婚嫁,其实也吃过些喜酒,但只是凑热闹罢了,从没有想过那样喧闹欢乐的场景底下,还得做这许多繁琐的事。
此刻她忽然间想起那被花团锦簇围绕着的新娘子,这次居然轮到她了么?不知怎么,这会儿竟没有喜悦,也不是害羞,而是恐惧。
阿弦的脸白了。
卢夫人望着她包着的伤手,似乎察觉到她的畏惧,便道:“别担心,你若不想操心,我多派些人做就是了,还有你义父家里也会帮你料理操持的……”
说到这里,卢夫人抬头,目光一动,门口众婢女会意,便走了进来,把手上之物依次放在桌上。
阿弦茫然回看,不知是什么。
卢夫人起身,引着她走到桌边:“上次给你做的衣裳,你似乎没有穿过,我也不知你现在的身量,就估摸着又叫人先做了两套试试看……”
一个锦匣打开,里头果然是一套女装,缎子的微光有些刺眼。
卢夫人道:“你把它换上,我瞧瞧看合不合适,等再做礼服的时候就有数了。”
阿弦想要拒绝。
如果现在跟她说这话的是崔晔,她二话不说即刻推开,可是卢夫人是妇人,又是长辈。
阿弦最不擅长跟妇人相处,又从来最敬畏长辈,卢夫人把这两方面都占了。
再倘若卢夫人若是歹意也就罢了,可偏偏一片慈柔,所以阿弦在她面前,竟没有还手之力。
可是这套衣裳横空出世地在面前展现,对阿弦来说简直像是最美的一副锁链,要她穿,就像是把身体套进锁链里一样,满心打怵。
卢夫人笑道:“怎么了,你难道不喜欢么?不要紧,还有两套备选的,都看一看,倘若都不中意,再另做就是了。”
“不!”阿弦自不敢想象还要再多几套女装出来的美景,“这些就很好了。”
卢夫人欣慰道:“你喜欢就好,这是我特意选的料子花样,快去换上来看看吧。”
***
卢夫人叫管家娘子跟两名婢女伺候她更衣,阿弦自觉像是被赶着走向屠宰场的猪羊,要伸头去受那一刀。
两名管家娘子盛赞这衣裙如何好看,何等的名贵,又是出自什么名师之手裁剪,满口垂涎似的。
阿弦恨不得对她们说喜欢的话就拿去自己穿。
偏那两个管家娘子私下里后悔不迭,彼此小声抱怨说:“早知道夫人今日过来,就该好生收拾收拾,不过女官才起,好不容易吃了饭,又来了个桓大人叨扰,竟没有空暇时间。”
另一个道:“说的是,大意了。等会儿换了这衣裙,再好生地打理打理,夫人若看着整齐,未必会怪我们。”
“是了,快拿我的胭脂水粉来!”
“还有我的钗子!”
崔府婢女听两个人嘀咕,便笑道:“不必,夫人难道连这些都想不到?那些匣子里是全套上好的呢!”
阿弦忍无可忍:“停。我自己可以穿,也不用那些东西。”
她将婢女手中衣裙接了过来,又不由分说地把这些人都赶了出去,将门关上。
沿着门扇坐在地上,衣裙也散在面前,阿弦摸过那柔滑的缎面,心里莫名地竟有些酸楚。
门外一片沉默过后,一人道:“是、生气了么?”
“该不会吧……明明是好事……”
“但是女官实在是有些……只怕夫人……”
“嘘!还说!横竖……天官是喜欢的,不说了不说了!”
声音放低下去,渐渐化无。
阿弦茫然听着外头的对白,举手用力地揉了揉头发,心底恼恨交加:“早知道这样麻烦,不应该答应嫁人的。”
这会儿,无端地竟有些恨上了崔晔。
正在心绪翻腾之时,耳畔仿佛听到悉悉率率地响动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又归于平静。
但阿弦知道,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在靠近。
***
这日中午,因彭城郡公、检校右卫大将军刘审礼的寿辰,刘公生性简朴,家中小设一桌,只宴请有限几个同朝文武。
众人正举杯饮酒,崔晔突然打了个喷嚏。
上座的刘审礼笑道:“最近开春,时气变化,天官可要留意寒温呀。”
宰相魏玄同则道:“我瞧天官气色很好,只怕跟时气寒温不相干,而是有人叨念所致。”
刘审礼会意:“户部的女官才回长安,莫非……”
户部尚书许圉师笑道:“你们越发过分了,拿这种事打趣么?阿弦可并不是那种轻薄女子。”
魏玄同道:“这个当然了,听说这次雍州之行,更是大有建树呢,皇后倒是选拔了一个极能干的人物。”
卢国公程处嗣也说:“女官对程家有恩,我倒是倾心她虽是独一无二的女官,却也得了个好归宿。”说着就笑瞥了崔晔一眼。
刘审礼笑道:“咦,不知道以后成亲了,还会不会继续当女官呢?”
大家一起看向崔晔。
崔晔恍若未闻,垂眸吃了一口酒压惊,望着透过窗户栏杆射进地上的阳光,心中想着此刻阿弦该起身了,不知吃了饭不曾,会不会出门闲逛,恨不得立刻回去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