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悔婚(2 / 2)

石破天惊地,他说道:“天官,像是要悔婚。”

“什么?”袁恕己失声。

这会儿,就算是桓彦范对袁恕己说他原本是女扮男装,袁恕己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惊骇。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虽然知道桓彦范是长安城第一号的包打听,他传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但这一件,袁恕己不敢相信。

“我也觉着不可能,”桓彦范道,“不过听说皇后已经许了,只不过消息尚未传出,旨意也还未降落,外间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什么?!”就算这会儿天崩地裂,袁恕己的反应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刻,心底眼前一片茫然,继而想到那天在户部门口的一幕——当时崔晔的脸色就很难看了,难道,是因为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他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如此想。

“但是,为什么?”他涩声问。

桓彦范摇了摇头。

要是连桓彦范也不明白原因,这长安城里知晓此事的只怕就不超过两三个人。

“那阿弦知道了没有?”袁恕己忽然想到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她当然知道了。”桓彦范脸色一沉,前所未有的严肃。

“……”袁恕己哑口无言,继而道:“我们、我们去找她,她这会儿应该在……”

“不用找了,”桓彦范皱眉,“今日她去了尚书都事周兴家里吃酒。”

顿了顿,桓彦范又道:“听说陈基也会去。”

袁恕己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像是一万只飞鸟眼前掠过,遮天蔽日,嘈嘈杂杂,无法可想。

***

尚书都事周兴宅邸。

周兴所住的地方,也在平康坊的边沿,最是龙蛇混杂的地方。

长安居贵,周兴的宅子不大,也还是租来的。

阿弦骑着马,独自一个人而来,周家只有三个下人,一个厨娘,另外一个跟随周兴跑腿打杂的小厮,还有个年迈的院公,负责洒扫庭院,兼当门房。

虽然请客,门口并没其他客人,也没有迎客的,阿弦自己把马儿栓好,端量了一下,认定没找错地方。

门却是敞开的,阿弦迈步入内,院内无人。

她径直往前,才到堂下,就听见里头说道:“这个要怎么杀呢?”

另一人道:“你是仵作,这个还要问我?”

阿弦心头凛然,听出这前面一人是周利贞,后面接话的却是周兴。

只听周利贞笑的低低:“许久不曾做此事了,有些胆虚。”

周兴道:“一回生二回熟,只是要手脚快些,客人要来了。”

阿弦忙后退一步,扬声道:“家里怎么没人?”

话音刚落,周兴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跟着的那人正是周利贞,他的手中却提着一条肥硕的大鲤鱼,还在甩尾挣扎。

周兴笑道:“原来是女官先来了,快请入内。”又回头对周利贞道:“快到厨下去杀,要利落些。”

周利贞把鱼放下,先向阿弦行了个礼,才又提了鱼去了。

阿弦这才明白原来先前两人商议的是杀鱼,便道:“怎么这些厨房之事,还要亲自动手么?”

周兴道:“家里人手有些短缺,之前派小厮去买些东西,还没回来,院公在后厨帮着烧火做饭,没奈何,先叫犬子打个下手。”

两人到了堂下,阿弦问道:“今日来的还有什么人,麻不麻烦?”

周兴道:“没什么人,除了你,陈将军,我在尚书省的两个同僚,对了,还请了那位高建。好歹你们都是豳州乡党,趁机聚一聚。”

阿弦见他这样“细心”,挑了挑眉。

周兴如今官职虽低,到底是个有些身份的,高建如今在吏部却只属于打杂一类,职位卑微。

但周兴却不惮请他前来,这或许并不是看在什么乡党的情谊上,而是为了讨好陈基跟阿弦。

周兴请阿弦落座,亲自斟了茶,顷刻,他那两个尚书省的同僚也都到了,彼此寒暄,落座叙话。

如此又一刻钟,高建来到,先向周兴请罪道:“陈大人有一件要事,说是迟些再来,让我先代他向都事告罪。”

周兴笑道:“陈大人公事繁忙,自然不比我们这些闲人,不必如此,快且坐。”

周兴的两名同僚也素敬慕陈基,听说他要迟些再来,纷纷让推迟宴席,周兴也有此意。

阿弦也不言语,就捡着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块,一边跟高建说长论短,无非是问他近来如何之类。

突然,周兴的同僚之一,一个长脸山羊胡的老者,因看阿弦跟高建似乎熟稔自在,且谈吐自在,忍不住说道:“听说女官跟吏部崔天官的婚期定在了六月,也是眼下了,其实女官很该趁机休个班,也好在家里学习些女工,免得成了人妇之后不知如何是好呀。”

他带笑说着,又故意大笑了几声,装作是开玩笑的样子。

阿弦听了“婚期六月”的话,心底那道伤痕突突地颤动起来,又想着山羊胡子什么“成为人妇不知如何是好”,无端想起了崔晔跟她说过的“我喜欢阿弦就是阿弦”。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竟让她在瞬间双耳失聪,继而嗡嗡乱响。

另一个同僚道:“也不能这样说,这些事是水到渠成的,更何况何必管别人家里的事呢,天官慧眼独具,更不必你我操心。”

那“水到渠成,慧眼独具”相继而来,杀伤力更是倍增。

高建则道:“天官这两天倒是不在部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筹备婚事。”

阿弦呵呵笑了两声,站起身往外而去。

走出门口,又听山羊胡子说道:“唉,可惜了天官那样的人物,本该配个秀雅高贵的才……”

一句话没说完,高建气愤地说道:“说的什么话,什么秀雅高贵,女官难道不好么?”

心头嘿然,那道伤好像被冰封雪冻地盖了起来。

阿弦信步往后,才走不多时,就听又有人道:“这小子将来一定了不得,你看他杀鱼的样子,也不先把鱼拍杀,就活活地便剖出脏器。”

“是做仵作的,难怪身上有些煞气。”

阿弦定神,抬头看时,却见前方有两个衣衫褴褛之“人”,正在看着前方指指点点。

阿弦走到“两人”身后,探头看去,原来此刻她不知不觉来到周府后院,前方的水井边上,是周利贞正在杀鱼。

跟先前他询问周兴时候的“胆虚”不同,这时侯的周利贞,却俨然十分娴熟老练,他的手很稳,无视那挣扎不休的鱼,有条不紊地动作之时,脸上还带着一抹近似享受的笑意。

阿弦本就对他大有恶感,尤其看到这种笑,更是恶上心头。

正皱眉看时,她身边的那两个“人”也转头看向她,各自呆呆怔怔,一个问:“你能看见我们?”

另一个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身上的味道这样古怪?”

阿弦道:“你们没听过十八子么?就是我。”

两个鬼魂大为惊讶,却忽地不约而同倒退。阿弦苦笑不得:“怎么?”平日里鬼魂见了她,纷纷趋之若鹜,这两个却是怎么。

二鬼毕恭毕敬道:“听说您要嫁给崔天官了,我们先练习练习避退,免得以后见到您就扑上去,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没想到,人这么说,鬼也这么说,先前躲过了人的长舌,又换来鬼的聒噪。

阿弦才要告诉他们大可不要再杞人忧天了,前方杀鱼的周利贞却已经听见动静,抬头看见阿弦的时候,脸上的笑早就荡然无存,他将鱼放下,走了过来。

在阿弦眼里,却只像是恶鬼换上了一身画皮而已。

“女官怎么在这里?”换了谦和的笑容,身上鱼的血腥气却冲鼻而来,周利贞又道:“家里下人少,我只得亲自动手了。让您见笑了。”

阿弦道:“你做的很好,我佩服还来不及。”

周利贞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之前下手的时候还迟疑,生恐做不好呢。”

阿弦眯起双眼道:“看样子你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子。”

周利贞看看自己沾血的双手,脸上有些懵懂赧颜似的:“女官是说我天生是当厨子的么?”

那两个鬼在旁听到这里,就道:“这小子不像是做厨子,却像是个做刽子手的。”

阿弦冷笑看一眼周利贞,转身而行,只听得身后两个鬼道:“十八子当真名不虚传。”

另一个说道:“今日果然遇上,若有什么未完的心愿,趁早求她帮一帮是真,免得嫁了天官后,要见她一面就更难了。”

“这倒未必,听说天官的命数似乎变了,唉,可惜了。”

“英年早逝虽然可惜,但这对我们倒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用怕遇见他……再灰飞烟灭了。”

阿弦猛然止步,她回过头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心潮激越,右眼隐隐射出赤色,那两个鬼在瞬间消失,不知所踪。

周利贞吓得一抖,怔怔道:“我?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阿弦握紧双拳,呼吸急促,身后有人道:“这里是怎么了?”

阿弦还未回身,周利贞已经行礼道:“将军大人。”

原来来者正是陈基。

陈基扫了他一眼,走到阿弦身后:“你还好吗?”

阿弦不答,只是生生地咽下一口寒气。

方才那两个鬼所说的话,并非是她的幻觉,但她何其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