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知道阿弦这一场来去如风,下人们一定会惊动,只怕内宅也知道了,崔升本是要出门的,一念至此,就先回去安抚卢夫人跟老太太。
其实崔升也不知道,如今崔晔其实并不在吏部。
六部的尚书大人,如工部尚书兼大将军刘审礼,户部尚书许圉师等,以及各位侍郎官,跟尚书令,右仆射,以及门下中书省的谏议大夫,中书舍人等朝中要员,正在商议应对吐蕃之法。
之前吐蕃攻占了十八羁縻州,占了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军事要塞的安西四镇几乎都被吐蕃侵占大半。
高宗曾派了阿史那忠为西域行军大总管,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出动五万余人欲一举击溃吐蕃,谁知行军失利,反而损失了大批人马辎重,唐被迫与吐蕃签订合约。
但吐蕃跟大唐之间的冲突仍是屡见不鲜,近来,因疏勒军依附吐蕃,高宗震怒,有意再派兵剑指吐蕃。
一来是统军人选,二来士兵调度,三是辎重布置,所以三省六部的人今日齐聚,便是为了此事而谋划准备。
当然,因为之前的那一场惨败,朝中不少人是主张维持现状的,这一场会议起初以争执是战还是和开始,最终还是抬出了高宗的旨意而一锤定音,不过,各部仍是各有难处,比如户部先前因为赈灾等才略有些起色,如今又要往外掏银子,许圉师十分头疼。
至于在将帅人选上,卢国公程处嗣毕竟是程咬金之子,最看不起那些求和的软骨头,因气不过,便起身道:“我虽不才,却也不想当那苟安的缩头乌龟,明日殿前请命,势必要击退吐蕃,马革裹尸,不死不休。”
刘审礼心里赞同程处嗣,一笑道:“哪里轮得到你,老夫也要向陛下请命的,只要陛下准,老夫这把老骨头,就算埋在安西四镇,也不能让吐蕃在我大唐面前再如此猖狂。”
突然,有个清朗的声音道:“一味退让只会让吐蕃得寸进尺,且安西四镇对我大唐来说至关紧要,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一定要收回。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为先前一战之辱而裹足不前?以我浅见,却更要发愤图强一雪前耻。”
这人正是崔晔。
中书舍人秦桐见他们纷纷陈词,不由冷哼道:“漂亮的话谁不会说?可是上一次是五万人,这一次又要白填多少?你们或许可以不顾性命,死的那些无辜百姓呢?”
崔晔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以吐蕃的野心,区区安西四镇只怕难以餍足,若任由他们坐大,以后遭难的就不仅仅是安西四镇的百姓。”
程处嗣也慨然道:“秦舍人还是住嘴吧,你可怜战死的士兵,但战死的士兵却不这么想,他们也是在保卫家园!”
秦舍人无言以对,崔晔却又说道:“我先前去过羁縻州,对那里的情形十分熟悉,虽然当不起统军,也愿意做个随军记事。”
大家齐齐看了过来,眼神各异。
许圉师小声道:“天官,你下个月要成亲了……”
崔晔眼神一暗,继而垂眸。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叫嚷:“不能进去!站住!”
众人尽数惊诧,不知什么人敢在这种肃穆机要的地方闹事,刹那间所有目光都看向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首。
***
自从赐婚的旨意一下,阿弦跟崔晔的相处多了很多忌讳,随着婚期将至,阿弦也一直避免跟崔晔照面,省的更多流言蜚语。
但是这一次,却全数推翻。
阿弦扫了一眼堂下坐着的众位举足轻重的官员们,无视众人或惊诧或骇异或玩味的目光,她只看着一个人,并且向他走了过去。
崔晔突然有些坐不住。
方才的侃侃而谈沉着应对,似乎在阿弦出现的一瞬间都临阵脱逃,连他也很想“临阵脱逃”。
就在尚书令起身要询问的时候,阿弦一把握住崔晔的手:“跟我出来。”
崔晔喉头一动。
阿弦见他不动,俯身盯着他道:“随便说两句胡话就想把我糊弄过去?有本事把事情做的再机密些怎么样?你不让人知道,能不能也别让鬼知道!”
双眼中虽是泪,看着却像是两团火。
崔晔的脸色转白。
中书舍人秦桐看到这里,好似抓到了找回方才丢掉的面子的机会:“这是在干什么?当尚书省是什么地方,当众谈情说爱,成何体统!”
阿弦回头:“闭嘴。”
秦桐一震,恼羞成怒:“你、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
阿弦道:“不错,我早已经不成体统了,现在更是什么也做得出来!”
秦桐突然想起昨日听说过的种种故事,总算悬崖勒马,他转头看向别处,若有所思,仿佛当场失忆。
阿弦仍是紧握崔晔的手腕,她看向崔晔:“你跟不跟我走?”
现场鸦雀无声。
众位大人瞠目结舌,只有程处嗣,许圉师,魏玄同,刘审礼等知道根底的,暗笑地静看好戏。
所有目光的聚焦之中,崔晔缓缓起身。
眼中泪光闪烁,阿弦却了然地一笑,转身拉着他出门去了。
刹那间,身后肃穆的堂中,似乎响起了无数眼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